贺呈梦男me

【全职】[喻黄] 关联

好甜~

日落大道:

01.


 


黄少天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继而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再然后,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个人。


那人拿着个大本子站在他面前,翻了翻手里的本子,又看看他,眼神很沉痛。


“啊?你谁?”黄少天揉揉眼睛,至于吗,睡个觉做个梦,梦到了个根本不认识的怪人。穿成这样的搞什么?玩COS?还是哪个剧组跑出来的?这谁家的阎王爷的演员啊喂!


“黄少天?”那人露出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手里拿着毛笔,甩了甩并不存在的小辫子。


哟呵,这个梦真是蛮有意思的。黄少天点点头,“是啊,我叫黄少天,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的名字好听吗?你知道吗这个名字的寓意特别好啊——”


“闭嘴!”那人扶了扶额头,开口打断黄少天。“那什么,你是今年23岁吗?”


“是啊是啊,我今年23,入党三年了,根红苗正思想积极进取,毕业一年了,在电视台做足球解说员,平时工作认真解说激情四射——”


“闭嘴——!”那人再次打断他。“我知道了,就是你。”


“是我?”黄少天皱眉,“什么是我?中奖了?中了什么奖?多少钱?交税吗?税率多少?”


“我是,”那人清了清嗓子,再次打断黄少天,“我是地府驻G省G市的人员注销审核部的负责人,我叫张佳乐。”


“啥?”黄少天脑子一懵,觉得自己见鬼了。“我这是见鬼了?卧槽?”


“准确的说,是。”张佳乐又不自觉地甩上了自己不存在的小辫子,“我今天呢,是来通知你个事儿,是这样的,这件事情啊,真是说来蹊跷,首先啊,这真的不怪我啊——”


“说。”黄少天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你这么言简意赅,我都不习惯了。”张佳乐拿着毛笔,墨水滴答下来把本子给殷了,一边抱怨一边抬袖子擦。“这都啥年代了,办公也不给配根中性笔。”


黄少天:“……”


张佳乐擦完了墨水,想了想,决定冲着黄少天笑一笑,毕竟黄少天是受害者。“我给你讲,你阳寿是到28岁。”


“啊?”黄少天眼睛瞪圆了,“你少扯淡,你糊弄鬼啊!”


“我从不糊弄鬼,我只糊弄人。”张佳乐一本正经。“就是,你本来阳寿到28,但是我那天登记的时候看错了,给你登记成了23,这个过程不可逆,反正你现在死了。”


“你才死了!!!!”黄少天大怒,“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是啊。”张佳乐点点头,“死了很久了。所以你现在也必须理解我,这工作嘛,总是要出岔子的,不过是区区五年阳寿嘛,想你也不在乎是不是?下辈子我做主给你补上就得了,给你补十年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黄少天不干了,“少给我玩用我一生认真工作换你十年阳寿这种把戏!”


“你盗墓笔记看多了吧。”张佳乐翻了个白眼。“这件事情由不得你,总之就是登记错了,按照命数你应该28岁那年才可以去投胎了,但是吧,按照登记注销,你又已经死了,所以你先在人间多待五年吧。”


“作为鬼多待五年????”黄少天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的问。


“也不是没有补偿。”张佳乐歉疚地看了看黄少天,“我让孙哲平和地府办事处联系了,他们上报给天庭,天庭说可以给你配个人,这种事情天庭也很抱歉的哈,毕竟谁也不想的啊,现在服务被投诉我们也很难办的。你要男的还是女的高的还是矮的胖的还是瘦的什么三围什么罩杯什么智商什么情商,可以挑选的哟。”


“咳咳——”黄少天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你死了之后怎么身体还不好了?这个可以公费医疗的,你在人间混吃等着投胎这五年,可以申请医药费报销,记得留好发票哈——”张佳乐过去拍了拍黄少天的背,“你晚上吃了什么就睡觉了,你这是卡住了吗?我看看我是怎么弄死的来着?”


“鱼——”黄少天一边咳嗽一边回答张佳乐,“鱼——”


他晚上吃的鱼,确实被鱼刺卡了一下,没怎么在意就睡觉了。看来地府想让你死,真是一根鱼刺也能成为杀招啊。


“鱼?喻?”张佳乐看了看本子,“原来你想要这样的?姓这个姓的还真是不多,不过还真有一个,那好,就这个了。”


黄少天还在咳嗽得抬不起腰来试图制止张佳乐,结果张佳乐已经愉快地合上了本子,敲了敲他的头,“给你选好了,我业务还很忙,就先走了哈,记得啊,公费医疗报销70%,进口药不给报销的——”


妈蛋,凭什么进口药不给报销!


黄少天咳得昏天黑地,抱着这样的想法,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早上六点半,天光大亮。


喻文州坐起来,低着头揉揉太阳穴,等待自己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


“这么早啊。”有人站在他床前,一个虚虚晃晃的影子,眉开眼笑,牙不见眼。


一定是在做梦。喻文州心想,昨天就不该看叶修推荐的恐怖片,看了之后睡觉的时候不做噩梦,居然大早上起来做噩梦,这太可怕了。


这样想着,喻文州自暴自弃地向后一倒,翻了个身,拿被子把自己蒙好。


黄少天:“……”


投诉!我要投诉!这什么啊,不是说好给配个人吗?这都不理我是怎样?这服务态度,必须投诉!


可是上哪儿投诉?黄少天咬咬嘴唇,觉得鬼生好绝望。


喻文州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七点了。他坐起来伸手扯了扯窗帘,一回头,就看见个穿个大白t恤的人坐在地板上,一脸血海深仇痛不欲生地看着他。


“你好。”黄少天呲了呲他的大白牙,“呵呵呵呵呵。”


喻文州:“……”


“你不是做梦。”黄少天又翻了个白眼,“我是来找你的。”


喻文州:“…………!!”


“你,是我的人。”黄少天搓搓手,伸了个懒腰,“老天爷挑的,不信,我有官方证明的。”


喻文州:“………………??!!”


“虽然我是个鬼,”黄少天做了做伸展运动适应一下鬼的身子,“但是,我会对你负责。”


喻文州摸了摸床头的手机,毫不犹豫的拨了110.


警察同志,我家有个神经病。


 


喻文州送走了警察同志,反手关上门,又看见了黄少天的笑容。


叫了警察果然是白叫,自己还差点被当成神经病。喻文州无奈地看着这个只有自己能看得到的鬼,觉得人生真是太扯淡了。他平平淡淡地活了二十三岁了,一直是个沉稳有度的人,他是一名无神论的党员,坚定的相信马克思主义哲学,不信牛鬼蛇神,但是,他家里,现在出现了一只,只有他能看见的鬼。


这个节奏实在是太可怕了。


饶是喻文州是个很淡定的人,也受不了这个刺激。


“你不吃早饭的吗?”黄少天揉揉肚子,“鬼也要吃饭的好不好,我给你讲,你是老天爷配给我的人,给我做饭是你的义务,不然我举报你,张佳乐就把你注销了。”


张佳乐?谁?注销?什么意思?


黄少天看来是真的饿了,他如狼似虎地盯着喻文州,快把喻文州给吃了。


跟精神病人就不要讲逻辑讲道理讲脑回路讲智商讲情商,他们只讲究随性。淡定,淡定就好。喻文州这样想着,转身去了厨房,希望可以通过短暂的逃避来忘记事实,当然,他更希望等下出来的时候发现只是个梦。


摊个鸡蛋饼,温杯牛奶,切半根香肠,喻文州实在是没有精力做太多。


“挺好的。”黄少天像领导巡视工作一样看了看桌上的早饭,大手一挥,“坐啊,吃,吃,不要客气。”


下一句是不是“把这里当作家就好了?”喻文州心里吐槽。


黄少天显然没有那个时间发挥领导风范了,他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喻文州咬着一片香肠,若有所思地看着黄少天。这人应该是鬼,今天早上看他,根本没有影子,走起路来也轻飘飘的,警察看不见他,说不定真的只有自己看的到。


穿了一件过大的白t恤,蓝色的短裤,头发乱蓬蓬的,怎么看怎么像是从睡梦中醒来。长的居然还不错,头发有点短,挺精神的,笑起来挺灿烂,时下小姑娘最喜欢的什么暖男,一笑估计就是他这种感觉。


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喻文州心想,可是也不能说是好人,啊不,好鬼啊。


喻文州是个警察,对于信息的收集能力相当之强,刚刚黄少天根本不像是胡说八道,样子信誓旦旦的,难道真的有什么所谓的配给你了?这什么,封建社会包办婚姻吗?就算是包办婚姻,也先搞搞清楚性别行吗?


这什么世道。喻文州揉揉太阳穴,觉得有点乱。


 


02.


 


“你真的是鬼?”喻文州思量了半天,决定遵从黄少天的逻辑问话。


“是是是,昨天还不是,今天早上就是了。”黄少天舔了舔嘴边的牛奶沫子,把杯子咣当放在桌上,点点头。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你呢?”喻文州又问。


“因为你是老天爷配对给我的。”黄少天表情认真严肃,“命中注定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在天愿作比翼鸟知道吗?天生我材必有用——啊不是,天生一对知道吗?”


喻文州:“……知道了。”


“那就别问了,”黄少天一副“看来还是很上道的嘛”的表情,“来吧,我们培养一下感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喻文州。”喻文州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九点了,今天铁定是要迟到了。“我不管你是人还是鬼,希望我今天下班回来,你已经不在了,可以吗?”


“凭什么啊?”黄少天心底燃起了怒火,这人刚才不是都听明白了他们是天生一对吗,怎么转头就要赶人出去呢?“喂喂喂,你讲讲道理好吗?”


“我很讲道理的。”喻文州回过头,笑得很温和,“可是我还是不觉得你应该留在这里。”


“喂喂喂别走啊——”黄少天看着喻文州手里拿着衣服闪身出门的身影,心里惆怅极了,“我还没说呢,我叫黄少天——”


“咣当!”门关上了。


“投诉!差评!”黄少天翻了个白眼,觉得有点心律不齐。


喻文州家不小,一室一厅还有一间小书房,卧室一张大床,黄少天走过去躺了一下,嗯,挺软的,很满意。


从阳台看下去可以看到街上车水马龙,这地段不算太好,晚上睡觉肯定很吵,黄少天吐吐舌头心里吐槽,完全忘记他死之前睡的是单位的小宿舍,挤得不要不要的。


现在是七月,天气很热,外面的人打着遮阳伞还是晒得热汗直流,黄少天探了探头,却丝毫不觉得温度高,他陡然发现变成了鬼之后,就没有正常人的体温了,看着大家走个路都挥汗如雨,他突然觉得变成鬼还是蛮不错的。


喻文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张佳乐这个不靠谱的办事员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黄少天觉得鬼生生无可恋,还不如赶紧去投胎的好。


这个世界真是太可怕啦!


黄少天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就这么平白死了多不应该,虽说他这人平日不靠谱不着调,但是他还是很喜欢活着的啊!他想打电话,但是明显喻文州家里并没有座机,他想出门,但是一分钱都没有,而且他一旦出去了,非常怀疑喻文州还给不给他开门。


都怪张佳乐!!!


对,都怪张佳乐。黄少天这样想着,坐在喻文州的大床上,睡着了。


死一次也是很累的。他想。


 


死了一次很累的黄少天,梦见了张佳乐。


“差点忘了。”张佳乐这次穿了一件正常人的衣服,没有穿得牛鬼蛇神的像是车祸现场的coser,正常得黄少天有点害怕。“给你,你拿这个联系我,联系我之后,你睡着了我就来你梦里找你,但是你千万别拿我当召唤兽使唤,没大事别找我哈。”


张佳乐递过来一个手机,黄少天一看,妈的,居然还是现在买都买不到的老版诺基亚,黄色的荧光屏幕,简直堪称古董。


“除了联系你,还能……能干什么?”黄少天接过来的时候觉得这一刻简直充满了历史使命感,生怕把古董摔坏了。


“玩贪吃蛇。”张佳乐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有俄罗斯方块。”


黄少天:“……哦。”


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呵呵。


“忘了给你说,你就别指望着找你原来认识的人,由于你是工作失误导致的注销,大家会默认你已经凭空消失了。”张佳乐从裤兜里掏出个小本,翻了两页,“而且我记得你也没有父母呀。”


“……”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孤儿嘛,可是我还有朋友什么的很多的啊——”


“真是个可怜人。”张佳乐象征性地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不过你最好也别回去看他们,他们会被你吓到的,真的。”


黄少天不说话了。


“别这样嘛。”张佳乐也知道这挺残酷的,“喻文州不是能看见你吗?他会对你好的,真的。而且这件事天庭也已经在处理了,我昨天还挨了批评,你忍忍就过去了,说不定用不上五年呢?”


黄少天长出一口气,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什么表情。


“对不起噢。”张佳乐耷拉着脑袋,“你相信我,我一定帮你处理这件事情的,稍微等等,说不定可以让你回去呢,你别泄气,先将就着过就好了。”


黄少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张佳乐,他居然人生第一次没词了。张佳乐看起来也蔫蔫的,搞的黄少天这种同情心泛滥的人很难说难听的话。


“喻文州真的会对你好的!”张佳乐眼睛亮了起来,“我给你讲,昨天大孙说,你俩星座速配契合度是100%!真的!昨天我还给你俩算了一卦,大孙明天上天庭,要是碰上月老,我让他给你俩系个红绳怎么样?”


“喻文州是男的。”黄少天双手捂着脸,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


“对啊。”张佳乐很领悟似的点点头,“你不是——吗?”


“我——是——”黄少天继续捂脸,“万一他不是怎么办?”


“什么——”张佳乐大怒,“他居然敢不是——我去找大孙给瞧瞧——”


“喂喂喂——”黄少天还有问题没有问,张佳乐一转身就一路小跑,小辫子甩啊甩的就跑远了,嘴里还喊着大孙——


心好累,不想再做鬼了,黄少天惆怅地看着张佳乐这清奇得像是原地踏步的跑步姿势,默默地扭过了头。


 


黄少天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卧室的灯关着一片漆黑,窗外灯火通明的光影闪闪烁烁,寂寥又繁华。黄少天回想了一下刚刚和张佳乐的对话,觉得心里挺难受的。


从小到大,就庆幸还有朋友,这下子,都没有了。


客厅的灯亮着,黄少天走到门口推开门,看到喻文州坐在沙发上,在看电视。电视几乎没有声音,黄少天站在门口,也勉强只听得到一点点的声音,估计是开到最小声。


“你回来啦。”黄少天摸摸脑袋,跟喻文州打了个招呼。


“你还没走?”喻文州抬头看他。


“我可以不走吗?”黄少天决定耍赖到底,张佳乐说不久说不定就能被注销回去,就先留在这里比较好。毕竟他还是希望做个人,而不是鬼,只有喻文州看得到他,只有在喻文州面前,他才能对自己说其实我是个人。


“那你为什么不走呢?”喻文州很耐心。


“我喜欢你。”黄少天走过来坐下,“我喜欢死你了行不行?不能走啊,天生一对是开玩笑的吗?我走了谁跟你天生一对?”


“你真的是鬼?”喻文州握了一下黄少天的手又松开。


“是。”黄少天点点头。“等等,你别这种眼神,我不是找你讨债的——”


“你体温太低了。”喻文州站起来开了壁灯,黄少天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看起来倒是真的挺像的。


“嗯。”黄少天又点点头,“那我喜欢你,你可以让我留一段时间吗?”


喻文州眉头都皱起来了。


因为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奇葩了。


萍水相逢,今天早上才见第一面,喜欢什么?一见钟情?就要私定终身?这个节奏有点快啊。


“我不会害你的。”黄少天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也很不容易啊,张佳乐注销错了才会这样,他已经上报天庭去帮我弄了,说不定改好了我就走了。”


“你不是说喜欢我才来的吗?”喻警官很会抓重点。


“对啊,我也很喜欢你,不然我去哪里不是去啊!”黄少天嘴硬。


“那你说说,你喜欢我什么。”喻警官很严谨地继续问。


“……”黄少天囧了,这才相处一天,能说出个什么来啊。长得帅?这也太肤浅了?脾气好?这位看起脾气不错但是很坚定啊……到底说什么比较好?


“唔……”黄少天磕磕巴巴,“你……很有魅力啊……一看就是……很斯文的那种人,嗯,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记者?老师?还是说你是个作家——”


喻文州微微一笑,“我是个警察,刑警。”


“什么——?!”黄少天差点咬到舌头,“今天早上你喊的是你的同伙?啊不不不,你的同事?”


喻文州摇摇头,“他们是民警,我们不属于一个系统。”


哦哦,那就好。黄少天心有余悸,又转念一想,不对,好什么好啊,刑警明明更可怕。说不定这位还会空手格斗?会过肩摔?


“继续说啊。”喻文州开了灯之后走过来坐下,表情认真严肃,颇像是审问。


“说啊,嗯,说。”黄少天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努力地想,但是想破头也想不出来,这真是太煎熬了,在警察面前撒谎简直好比世界杯决赛现场看点球大战而且是对手五罚全中己方四罚全中剩最后一个球了。


两个人就在昏暗温馨的灯光下大眼瞪小眼,一个心想着怎么说谎一个心想着看你还能怎么说,似乎连时光都凝固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成功,便成仁!


最先动的果然是安静不下来的黄少天,他左思右想,决定用特别的方法结束这种尴尬的场面。


黄少天往喻文州身边蹭了蹭,趁着喻文州看着他微微有点走神,扑上去吻了下来。


“我喜欢你——”黄少天感觉自己的嘴唇蹭到了软软的东西,嗯,应该是喻文州的嘴唇,然后赶紧坐起来,鼓了鼓脸,意气风发地喊了一句。


“我都亲你了,还不喜欢你?”黄少天感觉好像更尴尬了,赶紧补了一句。“我可以留下了吗?”


 


 


03.


 


“吃饭吧。”喻文州站起来,只愣了短暂的0.0001秒,然后扔了这么一句话。


“吃饭吧是什么意思?”黄少天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可以留下了吗?真的真的,我只是一只鬼而已,吃的又少,好吧吃的不少,又不吵闹,好吧有点吵,又不碍事,好吧有点占地方——总之我不会为难你的!”


“可以留下。”喻文州拉开椅子,去厨房端饭菜,“我不知道鬼的世界,我只希望你不要太打扰人类,也不要伤害人类。”


“这么叫也太生分了。”黄少天瘪瘪嘴,“其实我昨天还不是鬼的,你这么叫我觉得挺不舒服的,你叫我名字吧,我叫黄少天,我不会害人的,因为我真的不会,张佳乐没有教过我怎么害人啊,而且我没发现我有什么特异功能。”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喻文州端着饭菜,“不好意思,我平时工作太忙了,不会做饭,都是去外面买的,你如果有忌口的,记得告诉我。”


“我不吃韭菜。”黄少天想了想,告诉喻文州。他真的真的很讨厌吃韭菜,在黄少天的世界里,韭菜是药材的一种,根本不能算做菜。“闻了就想吐,痛不欲生——”


“哦。”喻文州想了想,端起一个盘子,转身倒在了垃圾桶里,并系好袋子。“那今天晚上只剩下一个菜了,凑合一下吧。”


“诶……”黄少天看得目瞪口呆,喻文州就因为他说不喜欢吃韭菜,干脆都没把菜端上来?


“吃饭吧。”喻文州笑了笑,给他盛了一碗饭,“下次不会买韭菜了。”


黄少天都快哭了,他那群狐朋狗友也知道他不吃韭菜,但是每次吃饭都要点盘韭菜来娱乐一下黄少天,而素昧平生的喻文州居然为了他直接把菜都倒了,这人与人之间的素质真是有着天堑般的鸿沟!


“你对我真好。”黄少天想了想,小声对喻文州说,“是警察同志都对人民群众这么好吗?”


喻文州扑哧一声笑了,歪着头想想,然后点点头。“嗯,是的。吃饭吧人民群众。”


 


其实喻文州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邪。


黄少天出现得毫无缘由,又一口一个喜欢,实在是听上去就很奇幻。但是喻文州想来想去,这么一只鬼还是放在家里比较放心,谁知道赶他出去会怎么样?人民警察为人民的思想再次占领了高地,喻文州思量再三,决定收留他一阵子。


那只鬼现在正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电视,披着个薄薄的毯子,眼睛冒着绿光。


咳,准确地说不是绿光,是兴奋的光芒。但是这个家伙虽然是鬼,但是好像会发光似的,实在是很特别的一只鬼。


“你看球吗?世界杯哦!”黄少天探过脑袋看喻文州。“今天晚上是……我再看看哈。”


过了一会儿黄少天拽了拽毯子,仰头喊,“阿根廷打伊朗——德国打加纳——”


喻文州正往卧室走,听到黄少天喊,停下脚步回过头,探寻地看他。


“你不看的吗?”黄少天问,看样子很是不理解。


“不看。”喻文州摇摇头。“不太明白。”


“哦……”黄少天了然的点点头,足球虽然是世界第一大运动,但是也不是人人都喜欢的。“那我可以看吗?我把声音弄小一点可以吗?”


黄少天仰着头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异常的可怜,颇有“你不让我看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不是我军太懦弱,是敌军不好打动啊。黄少天心想。


“可以。”喻文州看了看表,“那你什么时候睡觉?”


“你早上起床了我再睡觉。”黄少天指了指电视机,“要一直打到凌晨六点呢。”


“这么喜欢足球?”喻文州看他这表情,不像是四年一度的伪球迷,一看就是真爱。


“我是足球解说员。”黄少天说起这件事情格外地自豪,“我给你讲,我从小就喜欢看足球,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当足球解说员,然后我大学毕业真的当上了,虽然我才当了一年就——嗯,就死了,但是我相当喜欢这份工作,我特别想解说世界杯,可惜我之前一直在电视台都是解说德甲的,其实德甲也很好看啊,球风挺奔放的,球迷超热情——”


“对不起,”黄少天搓搓手,“我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你去睡觉吧,我不说啦。”


“这么有意思?”喻文州皱眉。


“对啊,真的很有意思,”黄少天唰地掀开毯子,眼睛亮晶晶的,就差摇尾巴了。“来看吗,给你盖一半。”


鬼使神差,中了邪了。喻文州心想。


喻文州实在是不认识几个球员,阿根廷一整场比赛看下来,黄少天嘴就没停过,喻文州只记住了梅西梅西梅西以及梅西。


“实在是太厉害了啊啊啊啊啊!”黄少天激动地拉着喻文州的胳膊晃来晃去地根本停不下来,“这就是巨星的好处啊!看到没有!决杀!决杀了啊啊啊啊啊!”


“嗯,厉害。”喻文州看了看他,言不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其实他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


黄少天的手特别凉,冷冰冰的,拉着喻文州的胳膊带来太过清晰的触感。黄少天也感觉到了,赶忙尴尬地收了手。


“你明天还要上班吗,去睡觉吧。”黄少天讪讪地松开手,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腿上,一副小学生做派。“我以后不拉着你啦,我身上太凉了。”


“没事。”喻文州把自己身上的毯子给他围上,“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累了就上床睡觉。”


“床、床——?”黄少天吐了吐舌头,指指卧室的门,“你的床?我可以睡?”


“床很大。”喻文州点点头,“希望你睡相不错。”


“天,我还可以睡床——”黄少天简直幸福得快疯了,喻文州怎么人这么好,他还以为他要一直睡沙发地板,直到张佳乐办完事情让他回去。


“那我先睡觉了。”喻文州揉揉眼睛,转身进屋。


“谢谢你——”黄少天手放在嘴边合成喇叭状,“喻——文——州——”


嗯,听见了。喻文州关上卧室的门心想。


 


就这样,黄少天以一只鬼的身份,住了下来。


喻文州经常不在家,刑警嘛,总是很忙很忙,黄少天很多次半夜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球呐喊着,就看见喻文州急匆匆地从卧室里冲出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穿好警服出门。


喻文州穿警服的样子帅气又斯文,黄少天眼睛都看呆了,结果他还没反应过来,喻文州就已经关门出去了,然后又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推门进来,累得衣服都还不及脱下来倒在床上就睡。


这个职业好累啊。黄少天心想。


下午四点了,通宵看球刚刚睡醒的黄少天揉揉脸坐起来,发起了呆。


喻文州估计六点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做个饭。


张佳乐给的老古董诺基亚居然还可以打电话,黄少天让喻文州买了张电话卡,终于保持了正常人应该有的通信,最可恨的是黄少天摆弄了一下这老古董,发现张佳乐果然绿他,只能玩贪吃蛇,根本玩不了俄罗斯方块!


电话接通了之后那边声音很嘈杂,喻文州好像说了什么,又听不太清楚,黄少天喊了两声,那边声音终于清楚了,却换了个声音。


“喂?”那边声音懒洋洋的,仿佛隔着电话线都能看到那人懒洋洋抽烟接电话的样子。


“你谁啊?喻文州呢?”黄少天听这声音就觉得烦,毫不客气。


不过,对方应该听不见吧?黄少天心想,他变成了鬼,只有喻文州感受的到他,别人都是看不到听不到的。


“你找喻文州?他干活儿呢,等下再打过来。”那人声音懒洋洋的,回了一句。“喻文州,有人找你,我帮你挂了。”


他、他——他听得见?黄少天下巴都要掉了。


“喂喂喂?你别挂——”黄少天连忙喊了一句。“你听得到我说话?”


“有病吧。”那人回了一句。“我挂了。”


啊啊啊!黄少天快疯了,他他他听得到我说话啊!!!黄少天大爆手速,都快把诺基亚给按坏了,终于又拨回去了。


接电话的是喻文州,声音有点喘,“怎么了少天?”


“刚才谁接我电话来着?谁?谁?他怎么听得见我说话?为什么?文州你说这是为什么?”黄少天一口气冒出来这么多话,都快上不来气了。“我能和他说说话吗——”


“是叶修。”喻文州那边呼吸平稳了一些,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改天我可以请他来家里做客。叶修有阴阳眼,可以感知一些别人感知不到的东西,说不定他可以看见你。”


“哦哦哦好啊!”黄少天在这头拼命地点头。天知道他多么想多见个人。


“打电话过来什么事情?我很快下班,大概六点就到家了。”


“我,我想做饭,行不行啊?”黄少天问。“你不要买饭菜回来了,我做做试试,不不不,你还是买饭菜回来吧,万一我做的不能吃——”


“你会做饭?”喻文州声音又惊讶又喜悦。


“我就说试试,”黄少天感觉挺尴尬的,“你别抱太大希望就行啊。”


 


04.


 


喻文州掏出钥匙开门,迎接他的是一股少见的烟火香。


对,烟火香。


家里甚少开火,几乎都是冷锅冷灶,喻文州平时里用的最多的是微波炉,今天家里的炒锅和汤锅终于也派上了用场。这种饭菜香带着烹煮时候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惊一乍的黄少天。


“回来啦!”黄少天围裙都扎反了,穿的是喻文州的黑色长袖睡衣,手里拿着锅铲。“诶,等下就好了。”


“嗯。”喻文州点点头,指了指他围裙。“反了。”


“没事。”黄少天吐了下舌头,“我故意的,正面是Hello Kitty,我实在不好意思穿啊……对了这种围裙你哪儿来的啊,不像你的风格。”


“噗——”喻文州正在喝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你从哪儿拿出来的这件围裙?”


“我乱翻的,”黄少天举手示意清白,“我不是翻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挺不得了的。”喻文州点点头,“等下叶修和莫凡过来,你劝你趁早把围裙摘下来。”


“叶修?”黄少天放下铲子,转身把围裙解下来了,“你说的有阴阳眼,能看到我的那个?天呐——我要换衣服我穿了个睡衣怎么见人啊——”


“怕什么,”喻文州捧着水杯,“睡衣怎么不能见人了,你不就穿着睡衣见我的么。”


“那怎么能一样!”黄少天钻进卧室换衣服去了,扔下这么一句。


哪里不一样?喻文州看着卧室的门,颇有种自己的宠物居然更在乎别人的凄凉感。喻警官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家养了只小狗,可惜小狗只和邻居家的王大眼关系好的事情。


虽然不是宠物,但是也相处了半个月了。


黄少天穿的衣服其实都是喻文州的,他们两个身高只差了两厘米,所以穿起来还是比较合身。黄少天来的那天穿的是在宿舍睡觉的行头,简直就是目不忍视惨不忍睹,那件胸口印着“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大白t恤已经被喻文州强行扔到垃圾桶里了。


“叶修看见我的话,会不会觉得我是鬼,不能住在这里?他会不会劝你把我赶出去?他这人好相处吗?他是会法术吗?这个年代真的有人阴阳眼?我说,叶修万一直接把我——”


“扣子系上。”喻文州打断他,“菜是不是好了?”


“哦哦哦!”黄少天手忙脚乱地系上衬衫的扣子,跑去看锅里的菜。


有人敲门,喻文州过去一打开门,就看见莫凡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戴了副眼镜,看上去有点在偷笑的表情。


“老叶呢?”喻文州一愣,“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怎么还戴了副眼镜?”


“箱子。”莫凡指了指楼下,又指了指身后突然坏掉的电梯,示意叶修在后面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搬箱子爬楼梯。


“这是十六楼。”喻文州指了指门牌号,“你也不帮他搬一下。”


“打赌。”莫凡探头看了看楼梯间,转过身推门进来,“很远,别等。”


“喻文州,你看见那个小勺子放在哪里了吗?”黄少天刚走出厨房,就看见莫凡一脸破碎地手里拿着Hello Kitty的围裙站在客厅。


“你的围裙吗?”黄少天凑过去,问了一句,又不太确定莫凡看不看得到他,“你看得到我吗?我我我,我是个鬼,你看得到?”


莫凡:“……”


有病。莫凡心想。但是他现在没空想喻文州家里为什么有个鬼,他比较想问问叶修这个围裙为什么没有被扔掉,而是出现在了喻文州家里。


“累死我了,”叶修呼哧带喘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喻文州一边笑一边帮他把箱子抬进来。“我真的快累死了,莫凡呢,给我拿杯水。”


叶修抹了把汗一抬头,看到的不是莫凡贤惠的端着水杯站在他面前嘘寒问暖,而是黄少天手里拿着个盆一脸激动得快要窒息了。


“你看的到我吗?看的到吗?看我看我啊,看看我,你看到人了吗?”黄少天简直要急不可耐地上去晃叶修了。


叶修皱眉,转头看喻文州,“这只鬼有精神疾病史?你就养了这么一只?你也有精神疾病了?哦那你趁早看,趁你在编,附属医院报销的挺多的,不知道算不算工伤。”


“看得到。”喻文州安抚了一下黄少天,“他和莫凡都看得到你。”


“我给莫凡弄了个眼镜,带上眼镜就看到了。”叶修颇为自豪,“莫凡带上眼镜是不是挺不一样的?我就说吧——喂喂喂别动手——围裙哪儿来的?我靠,喻文州你怎么把围裙暴露出来了?”


黄少天拿着盆,看着屋里即刻上演起来的全武行,完全呆掉了。


这个走向很清奇啊。黄少天心想。能看到鬼的人真的好了不起,在别人家上演全武行还演得这么精彩,这个打斗一看就是专业的,莫凡虽然矮但是格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叶修虽然不怎么还手但是躲得很灵活,两个人打得很有技术含量啊。


“不用理他们,吃饭。”喻文州拉过呆掉的黄少天,“等会儿他们就打完了。”


“哦。”黄少天点点头。业余时间也不忘了进行专业训练也是蛮拼的,警察们的世界,有点难懂。


能看到鬼的警察,更难懂。


叶修和莫凡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出,大家已经习惯了,喻文州更是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等他们打够了就会老实的过来吃饭了,这是他们解决日常矛盾的方法。莫凡不爱说话,叶修说话太嘲讽,这已经是最经济实惠的方式了。


“周末的冯局长家闺女婚礼。”叶修终于肯坐下来吃饭了,敲敲碗,立刻端起了领导架子。“你去。”


“你怎么不去?”喻文州给黄少天夹了一筷子菜。“我不能去。放少天自己在家不方便。”


“咱们队必须去一个。”叶修掰着手指头数,“小周被我骗去学习两会精神了,老韩这周末有个盯人的任务,你知道的,上个案子的报告下周一就要交,肖时钦正在赶报告,赶不出来他就不用活了,你看看,就剩你了。”


“还有你和莫凡。”喻文州提醒他。


“冯局长是谁啊?你们听得到我说话吗?”黄少天全无胃口,只想跟人说话。


“听得到。要不你跟喻文州去得了。”叶修看了看他,又转过头看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喻文州。“我说喻文州,你少一本正经地诓我行不行,什么叫做放少天自己在家不方便,你哪天不是放他自己在家。反正也没人看得到他,你就带他去吧。我准了。”


“我原本准备周末带少天出去一趟的。”喻文州放下筷子舀汤。“你和莫凡去吧。”


“没时间。”叶修抢过喻文州盛好的汤碗递给莫凡,“喻文州,这周末我要想你拜托我的那件事的,这需要我平心静气地打坐。”


喻文州:“……”


莫凡翻了个白眼,接过汤碗。


“行,你好好打坐清修,早日告诉我那件事怎么办。”喻文州转头问黄少天,“周末跟我去参加个婚礼怎么样?你来了这么久,一直都没出过屋子。”


“我出去会怎么样?”黄少天一愣。“他们都看不到我,那我岂不是跟孤魂野鬼似的。”


“别说的那么惨嘛,他看得到你你看得到他就行了。”叶修叼着牙签。


“那好,我也好久没出去过了。”黄少天点点头。


“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千里寻夫变成鬼都要追着喻文州的?”叶修颇感兴趣地看着黄少天。


千里寻夫?变成鬼都要追着喻文州?


莫凡眼神一愣,他和叶修一起听喻文州描述的这件事情,喻文州明明说的是“家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只有他能看到的并说喜欢他的鬼”,多一个字都没有。叶修是进行了怎么样的艺术加工用了多少修辞手法,才能渲染出一个这么像人鬼情未了的故事。


“难不成你生前就暗恋喻文州?不,难不成你上辈子就喜欢喻文州?”叶修表情严肃又认真。“真为难你了,有精神疾病也没有放弃真爱。”


黄少天:“……”


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叶修,他突然词穷了,不太想说话。


“叶修,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和我讨论一下现在这个案子。”喻文州也有点尴尬,试图拉过话题。


“你们聊,你们聊,我去洗碗。”黄少天赶紧站起来往厨房走,心想看得见鬼的警察果然不凡,这种脑补大法也真是很可怕。


“你准备怎么办?”书房里,喻文州靠着书柜手里拿着笔筒转来转去地问叶修。


“直捣黄龙。”叶修表情依旧严肃。“冲上去,让小周打头阵,他枪法好。”


“我不是说案子。”喻文州扶额。


“不是你要跟我说案子吗?”叶修啧啧称奇,“喻文州警官以谈案情为由找我问私事,实在很值得记载。”


“他为什么不能投胎?”


“他不是说了他被注销了吗?”叶修坐下随手拿了本书翻,“现在天庭和地府的公务员个个都是什么业务水准,怎么还没被开除编制。”


“我觉得他老在我这里不是个办法。”喻文州皱眉。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地府那边肯定在处理了,不过就是反馈过来挺费劲的,待不了多久他就能投胎了,然后就走了,你就解放了。”叶修说。“不过我看你的表情为什么不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难不成你不希望这个鬼走?”


“哎呀这真是太神奇了。”叶修颇有深意地看着喻文州。“你不会想了什么别的了吧?”


 


05.


 


“万一真的想了别的呢?”喻文州反问。


书房的门开着,传来黄少天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大概是在和莫凡讲话,声音又快又急,居然还能吐字清晰语法正确,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叶修哈哈一笑,脑子里浮现出莫凡一脸漠然的表情,心里想着此人多半有病。


“你还是想一点比较实际的。”叶修笑够了,拍拍喻文州的肩膀。喻文州这人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冷静淡定,多大的场面多复杂的情况都能理智自如,叶修觉得他也是说着玩,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嗯。”喻文州笑着应了,指了指客厅,“你去救救莫凡吧,我感觉他要爆发了。”


“快了。”叶修扒着门一看,果然莫凡板板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目光迷离不知看向何处,明显的不走心。黄少天坐在他身边说的唾沫星子满头飞,那叫一个眉飞色舞顾盼神飞,恨不能动手扳过莫凡的脸问问他听进去没有。


“走了,回家。”叶修凑过来,胳膊搭在莫凡肩上,“你生前什么职业啊,这么能说,怎么不去说相声?”


“足球解说员。”黄少天提起这个就要惆怅一下,然而一听相声就立马又兴奋了起来,“相声我也会说啊,我大学那时候是学校相声社的社长,你想听吗?我可以给你来一段,那个著名的段子——”


“回家。”莫凡蹭地站起来,他整个人怒气值都快实体化了。


“哈哈哈哈,”叶修笑的不行,“下次听你说相声好不好?莫凡有点不舒服,想回家,我们就先回去了。”


“啊。”黄少天点点头,知道可能是莫凡不太喜欢不熟的人跟他说这么多话,就乖乖地不说话了。


“等下给我说。”喻文州走过来,手掌覆在黄少天肩膀上。“你们回去吧。”


“不是你说的不好,我不习惯。”莫凡别扭地转过头,眨眨眼睛,又飞快地掉过头往门口走。


“啊,”黄少天张了张嘴想说话,又活生生地憋回去了。“哦。”


“他就那样。”叶修笑了笑,指了指莫凡的背影。“等你什么时候有机会见了我们警队周泽楷,你估计也会这么闹心。行了,我走了。哦对了,你们要是外出的话,喻文州你记得看好少天,他在看不到他的人眼里就是一团空气,难保不会遇到点什么意外。”


“好,我知道了。”喻文州点点头。“回去吧。”


“走了。”叶修挥挥手,“莫凡都走远了。”


“想什么呢,他们都走了,还在发呆。”喻文州拍拍黄少天肩膀。“明天冯局长女儿婚礼,你跟我一起去。”


“哦哦哦行。”黄少天回过神来,“可是我不能跟你坐在一起吃饭,邻座的看到东西无缘无故地消失,多吓人啊。”


“我过去打个招呼就好。”喻文州笑了,“走个过场而已,很快的,然后我们就回来吃饭。你煮的饭很好吃,再接再厉。”


“那就好,我还怕难吃来着。”黄少天点点头,转而又小心翼翼地问喻文州,“莫凡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他都不怎么理我。”


“他也不理我。”喻文州打开衣柜,拿出礼服来,“他谁都不理。”


“可是他理叶修啊。”黄少天皱眉,“感觉他和叶修关系还不错。”


“因为他们是一对啊。”喻文州拿起一套白色的礼服,比划一下,“这件礼服是之前买的,不知道你穿着合适不合适,让我量一下。”


“一对儿?”黄少天还没反应过来。


喻文州双手掐着黄少天的腰比量一下,颇为满意,“对,一对儿。应该尺寸很合适,你穿上试试?”


“哦。”黄少天一边消化这个事实,一边伸手接过喻文州递过来的衣服。


“西装?”黄少天拿在手上瞧了半天,这怎么又有衬衣,又有腰封,又有外搭,还是燕尾服的剪裁。


“礼服和西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喻文州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黄少天,“两种服饰都来自西方,但是明显礼服要更为庄重,一般出席婚礼这种场合,还是要穿礼服比较合乎礼仪。”


“怎、怎么穿啊?”黄少天有点茫然,这个搭配有点不太懂。


“把衬衫脱了。”喻文州拿过衬衣递给他,“换上这个。腰封就不要了,颜色不太适合你,这个衬衣的领口倒是设计的很合你的气质。”


“啊?”黄少天接过衬衣,踌躇地看着喻文州,“你等等,我不能在你面前脱啊,你出去,我穿好了给你看。”


“那好。”喻文州点点头,反手体贴地关上门,“换好了出来,我给你打领结。”


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响,喻文州走过去拿起来看,是叶修的短消息。


“我回家之后问了懂的人,没法子回去的,只能等投胎。别想了,明天给你介绍一个相亲怎么样?”


喻文州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叶修的消息,又看了看关着的卧室门,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好笑了,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不切实际的事情。


“不怎么样。”喻文州回复他。


“有点别扭。”黄少天推开门,探出头来,“文州,我觉得穿起来不太舒服。”


“走出来我看看。”喻文州放下手机站起来,“没关系,礼服都是比较紧的衣服,慢慢就习惯了。”


“嗷。”黄少天摸了摸脑袋,深呼吸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


白色的燕尾服剪裁得当,线条流畅,衬衣坚胸,领口有一点点的小褶皱,精细又优雅,既不太复杂繁冗也不显得太过随意,配上黄少天颈部好看的曲线,勾勒出让人挪不开眼睛的轮廓。


燕尾服的领子是剑领,衬衣虽然也是白色,却不会显得黄少天脸色过于苍白,反而有点意气飞扬般的凌厉。衬衣的袖子长于外搭,露出一点袖口来,暗纹的花纹纹样赏心悦目,搭配上银色的袖扣,微微闪过光芒。


收腰的设计精巧又恰当,腰线半隐半藏的被燕尾服前身的马甲式对襟遮住一半,腰围以下不开叉,下摆从侧缝伸出燕尾,线条流畅,稳重中不失轻快,优雅而又惊艳。


黄少天是典型的东方人的长相,面相温润却又不失棱角,笑起来的时候阳光灿烂,不笑的时候隐隐有一股居高临下的精英感,真不知道这两种格格不入的气质是怎么和谐地融合在一起的。


“嘘。”黄少天又要开口说话,喻文州右手食指点在自己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帮你系上领结。”喻文州转回身去拿领结。


“倒也不是说燕尾服不能配领带。”喻文州拿过一条竖纹的暗色领带。“好久不给别人系领结了,让我看看这个合适不合适。”


领带线条匀称细致,触感轻薄,喻文州的手指又长又漂亮,在黄少天眼前像是变魔术似的,轻轻巧巧的打成个漂亮的领结。


“这个叫做亚伯特王子结。”喻文州退后一步打量他。


黄少天低头,转而又扬眉,一静一动之间配上礼服,气质潇洒又庄重,结果还没精英了几秒,他又习惯性地吐了吐舌头,“文州,我觉得好不习惯啊。”


“领带?”喻文州想了想,转身去拿了个浅灰色的领结。“换成领结怎么样?”


浅灰色的领结上绣着暗纹,配上金属质感的扣子,搭配上整体显得格外的合适。黄少天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大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喻文州。


“挺好看。”喻文州帮他轻轻整理开一处小小的褶皱。“怎么,不喜欢吗?”


“不是。”黄少天想了想,“文州,我就是个鬼,大家又都看不见我,我穿的这么隆重,没必要啊。”


“我看得见啊。”喻文州轻笑了一下,“很好看,我很喜欢看。”


黄少天咬咬下唇,没说话。


“怎么了?”喻文州笑着逗他,“太感动了?”


“是啊!”黄少天转过头握住喻文州的手,“太感动了!党和人民都会感谢你对一只鬼这么好的!”


“你怎么又扯上党和人民了。”喻文州一脸嫌弃。


“人民警察为人民。”黄沙天咧开嘴笑地开怀,“人民好警察,当然党和人民都会感谢你啦。改天我要是走了,让张佳乐给你糊个大奖状,人界里照顾没去处鬼的第一名。”


“嗯,好啊。”喻文州低下头,又飞快的抬起头。“这个奖项倒是还没得过。”


“其实我也不知道张佳乐什么时候办完事情。”黄少天歪头想了想,“说不定我要待上五年呢?等我以后有机会问问他,这段记忆能不能带到下辈子去,能的话,我下辈子去找你玩。”


“好啊。”喻文州点点头。


“完了,今天晚上是世界杯决赛,我要看比赛的——”黄少天一秒想起比赛就要奔向电视机。“我可以看吗?可以的吧?你要一起看吗?一起来吧,很好看,我还可以给你解说!”


“换一下衣服再看。”喻文州及时制止了他穿着白色晚礼服看比赛的奇葩行径。“你很想解说?”


“谁不想啊。”黄少天一脸向往,“那可是世界杯啊,世界杯决赛啊,四年才一次,我活着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现场解说世界杯决赛。”


“那好,今天晚上帮你完成一半。”喻文州坐在电视机前,“给我解说吧,虽然不是现场,但是我会很认真听的。”


 


06.


 


两个人干脆坐在电视机前面的地板上,向后靠着沙发。黄少天体温过低,总是觉得冷,屋里于是也就不开空调,喻文州坐在他身边,竟然也不觉得热。


黄少天认真起来的样子,专注而又有点偏执。他会激动地喊起来额头青筋直跳,也会滔滔不绝地讲起战术打法而眼底闪过自信的光芒,每一次屏幕上球员发起的进攻都体现在他情绪的波动上,喻文州看看球,再看看黄少天,觉得特别有意思。


当他在你身边而导致你无法全神贯注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可是,只是一只鬼。


喻文州习惯性地伸手帮黄少天拉一拉他披在身上的外套,指尖刚刚触碰到,却又思量片刻后收回。他们之间,就像做了一个明明知道会醒过来的梦,却还是执着着非要在梦里幻想些天长地久,朝朝与暮暮,暮暮与朝朝。


这些,不知道是黄少天毫无察觉,还是他本就从未动心。


比赛结束了,德国绝杀了阿根廷,黄少天又哭又笑的,激动地不能控制自己,指着电视屏幕里的画面给喻文州看。


格策拿着21号的球衣站上颁奖台,那件红白的德国队球衣背后,写的名字并不是穆斯塔菲,而是罗伊斯。马拉卡纳响起震天的呼喊,冠军终于诞生,新的传说被书写,大力神杯时隔多年再次回到德国人的手中,那一刻,里约热内卢的夜色浩瀚无边,与远在欧洲的德国相距甚远,却分享着同一时刻的喜悦。


如同你真的站在这里。


“哪怕不在也没关系。”黄少天抽了抽鼻子拍着自己的心口,转头对喻文州说,“心是在的,罗伊斯的心是在的。”


 


冯局长年过五十,只有一个女儿,而他这个宝贝女儿终于结婚了,谁敢不给面子?于是全局上上下下,大到副局长,小到门口保卫科,都派了人来参加婚礼。


喻文州选了一件黑色的礼服,金色的袖扣与黄少天衬衣袖扣的银色袖扣交相辉映,只是这些,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看到。对于其他人来说,喻文州翩翩风度独自一人,身边空无一物。


黄少天变成了鬼之后第一次出来,虽然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却还是被吓得够呛。当他发现别人会穿过他的身体,就像穿过空气一样,他吓得死死的攥住拳头,短而平的指甲都能把掌心抠出一道血印子来。


“没关系,放轻松。”喻文州拿着酒杯挡住脸,悄悄地对黄少天说。“不要害怕。”


黄少天努力挺直脊背,避让开身边的人。虽然这样的动作只有喻文州看得到,至少可以让他稍微安心。


“怕什么。”喻文州的声音又轻又缓。“我在这儿。”


婚礼上最多莫过于交际,这是叶修最厌烦的事情。所以他们刑侦一队的事情,每次出来交际的都是喻文州。叶修说上几句话就忍不住要跑题,而韩文清一站在那里,标准的人民警察正义脸,大家都不敢打招呼。莫凡和周泽楷两个则属于“你说吧你随便说你可劲儿说,你说了啥都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至于肖时钦,他比较喜欢埋头研究东西,交际虽然没有障碍,但是绝不擅长。


“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喻文州轻轻攥了一下黄少天的手又松开。“我去打个招呼转一圈就回来。”


“哦。”黄少天点点头。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恭维客套,无非就是这些。


黄少天站在人群之外,远远的看着喻文州和那些看不起脸孔的人相谈甚欢,他们好像都在笑,看喻文州的表情都透着不知真假的笑容,这些表情变成布景板逐渐模糊,画面里渐渐的就只剩下喻文州一个人,他低头沉思,他抬头微笑,他举杯,他仰头,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老电影的慢动作特写,缓慢的像是永远也流不完的沙漏流沙。


“你什么意思,你别跟我说你现在才后悔——”黄少天正看得出神,身边突然有一群人争执了起来。


他站在会场的边上,最不起眼的位置,却没有想到这边居然突发了状况。黄少天对于别人来说是看不见的鬼魂,别人可以穿过他的身体而毫无知觉,但是实际上他是可以触碰事物的,那边的争执愈演愈烈,几乎快要挤到他跟前来。


会场周边摆放着等下要推上去的酒杯,还有无数的气球彩带,那群人推推搡搡,黄少天一个劲儿地躲,却还是没躲过,他被推了个趔趄,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哗啦一下,碰倒了整个酒杯的台子。


酒杯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而这根本不是最让黄少天感到恐慌的,最让他恐慌的是,有人喊了一句,有鬼。


当然是有鬼,被推搡的那个人,根本没有碰到酒杯,而酒杯却像是被人挥手打翻了一样,稀里哗啦,争先恐后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怎么回事?哪里有鬼?”


“怎么划伤了?打电话叫救护车!”


嘈杂的声音响起在黄少天耳边,他有点茫然地退后几步,没有看向那些喊着叫着的人,而是看向喻文州。


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啊。


喻文州匆匆赶来,看了一眼黄少天,确认他没有受明面上的伤,赶忙维持起现场的秩序来。会场人很多,女士们大多穿着高跟鞋,拥挤和恐慌只会导致更加大范围的慌乱,作为一名警察,喻文州的第一反应是安抚大众情绪并且叫救护车,这一刻,他实在没有时间来考虑黄少天。


事故因冯局长女儿的前男友来闹场而起,碰倒的酒杯碎片倒还不至于造成大面积的伤情,主要是现场有个女孩儿一直强调没有碰酒杯台,口口声声说看到了鬼,精神过于紧张,几乎都要抽搐了。


婚礼上最忌讳这样不吉利的事情,冯局长皱着眉头,把喻文州几个警察喊过来处理场面。来参加婚礼的毕竟是普通职业者居多,真正的编制内警察并不是很多,大家也就都卖冯局长的面子,帮忙处理起来。喻文州是做过心理学专修的,主动过来处理惊吓的事情。


黄少天站在一边茫然而又无措,他变成了鬼之后第一次出来就碰上这种事情,实在是让他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喻文州忙着安抚受到了惊吓的女孩儿,并且要跟随救护车带伤者前往医院,在这期间,他只对黄少天说了一句说。


“不是让你在一边等着?少天,我去医院,你自己回去。”


黄少天想辩解两句,却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因为那个女孩儿说的没有错,确实有鬼,他就是鬼。


可是这又不是我的错,我并不想这样的。


人群散去,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黄少天,因为普天之下,正常人里能看的到他的,只有那个所谓的上天配对给他的喻文州。


可是喻文州没有时间看他。


黄少天站了一会儿,避开人群,走出了会场。


天色全黑,街灯明明灭灭,行人往来,欢声笑语像是放大了千百倍地充斥他的耳朵。情人们在街灯下拥抱亲吻,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而黄少天笨拙地回头看,却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他好像一下子成了世界上,唯一一个被抛弃的。


他不是人,可是又不是孤魂野鬼,他好像是错了时空的不明来客,他像是到此一游,可是却没有到此一游的快乐。


夜晚很长,回家的路也特别长,黄少天没有办法乘坐交通工具,过多的人会让他感觉不安全,他就在一片夜色苍茫中缓慢地迈着步子,想着一切不切实际的事情,没有一点目的,更没有一点改变现状的方法。


幸亏喻文州的家离婚礼会场不算远,黄少天回到家推开门,第一件事就是翻出了张佳乐给他的老式诺基亚。


屋里没有开灯,凌晨的G市也渐渐归于沉寂,黄色的屏幕散发着幽幽的荧光,衬得黄少天愈发地脸色苍白。


他拨通了张佳乐的号码,然后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机攥在手里,沉入梦乡。


张佳乐倒是一喊就来,他蹦蹦哒哒地甩着小辫子出现,刚想逗弄一下黄少天,就发现黄少天好像情绪很低落的样子。


“你怎么了?”张佳乐凑近了看他,伸手去摸黄少天的额头,发现他居然还发起了烧。鬼的体温本来偏低,发烧其实也就接近常温,而黄少天的体温已经烫了起来。


“你生病了?喻文州怎么不带你看病吃药?”张佳乐有点不满意,“你虽然是鬼,但是又不是那种不去投胎的孤魂野鬼,你也是人的身体,生病是很可能的,他怎么不管你呢?”


“没事。”黄少天也觉得自己好像皮肤特别烫,可是他还是很冷。“可能回来的时候着凉了。”


“发生了什么?”张佳乐也乐不起来了,“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我就有个问题。”黄少天抬头,目光平静又清澈,“当初什么配对的人,能不能不要了?”


 


 


07.


 


黄少天醒过来的时候,手里握着张佳乐给他的表格。


这个表格,只要他写好了名字,他就和喻文州不是一对了,喻文州就再也看不见他,他也没有办法和喻文州说话。三天之内交给张佳乐,他们就没关系了,张佳乐会给他再找一个看得见他的人来帮助他,也许会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也或许是一个充满爱心的老奶奶。这都无所谓,黄少天心想,总比和喻文州在一起的好。他是有点真的喜欢喻文州了,可是他们又绝对没有未来,而且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总会萌生一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很平常的事情也会忍不住多想。


清晨天光大亮,喻文州还是没有回来,黄少天发烧烧得迷迷糊糊,自己爬起来去翻喻文州的药盒。


退烧药是一片一片的,咽下去的时候划过喉咙难受得要死,但是总比再死一次的好。黄少天坐在书房的地板上,拿着喻文州的钢笔,一笔一划地在表格写上喻文州的名字。


解除关系人:喻文州。


阳光照进书房,看得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浮浮沉沉,好像和他一样,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每一天的意义何在。


黄少天绝不是个不理智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考量。昨晚的事情,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提醒他,你现在不是人,而是一只鬼。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老电影倩女幽魂,忍不住也嗤笑自己一句,人和鬼怎么能在一起呢。


好聚好散,青山绿水,说不定还有下辈子呢。黄少天一向乐观,想到这里也没有好惆怅的,就当是做了个梦呗,谁人不做梦?


把表格折好塞进去,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出门,还没等迈出书房的门,就听见钥匙哗啦呼啦的声音。


喻文州回来了。


“少天?少天?”喻文州每天回到家打开门都会这么叫他,然后他或者在做饭,或者在打游戏,听到喻文州喊他会蹦蹦跳跳地出来。


他或许买了他喜欢吃的水果,或许只是想叫他,仅此而已。


没有人回应喻文州。喻文州换了鞋走进来,卧室、客厅、书房乃至于厨房和卫生间,都没有黄少天。


黄少天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表格,觉得挺难过的。因为喻文州已经没法看见他了,他也没办法跟喻文州说话了。


喻文州好像很着急,找遍了屋子看不见人就开始打电话,说了什么黄少天都没仔细听,他试探着走过去,伸手在喻文州眼前晃,而喻文州全无反应,他站在原地不动,而喻文州可以像穿过空气那样穿过他。


表格起作用了。三天之内交上去,他就会彻底离开这里。


可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黄少天坐在阳台的窗台上晃荡着腿,看着喻文州的一举一动。


喻文州实在是太累了,一夜没合眼,又惦记着两边,折腾得他格外的疲累。警队经常会加班熬夜,但是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这么让他心焦。或许是因为黄少天,也或许是他心有所系,难以平静下来。


黄少天不见了,而他居然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简直莫名其妙,就像他出现的那样。


喻文州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他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发生了什么,黄少天去了哪里,他喻文州的字典里,没有莫名其妙这四个字。


在这之前,他实在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卧室的床上叠着两床被子,他们原来每天晚上就这么睡觉,一张大床足够大,两个人也睡得开,最开始黄少天会手足无措地往床边蹭,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太过小心,扑通一下从床上掉了下去,喻文州惊醒了又把他给抱上来。这一下子摔得不轻,额头的包两三天才消下去,而那几天喻文州每次看他额头的包都要偷笑,他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突然想起小时候看春光灿烂猪八戒,小龙女的额头会长出犄角,那个过程的开头也是这样鼓起来一个大包。


“我给你讲,”黄少天一边吃梨一边指了指自己额头的包,“我是龙变的,我要长犄角了。”


“哦,是吗?”喻文州坐在书房前面看案件报告,偏头看看他,“我想起一首歌。”


“什么?”


“我是一只小青龙,我有许多小秘密。”喻文州这句话不是唱出来的,而是字正腔圆得堪比央视新闻联播主持人念出来,那神情堪比播报十八大精神,黄少天笑得快要肚子疼了。喻文州其实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无趣,他偶尔也会吐吐槽,讲讲笑话,一点也不像他想象中警察那么严肃。


“你知道小时候有种游戏,”黄少天搬着凳子坐过来,“我们小时候总玩,叫做顶脑门,来来来,我从小脑门最硬,我们孤儿院的阿姨说我命最硬。”


“可惜她说的不对啊。”黄少天看不出来伤心,他挤挤眼睛,“来来来,咱俩试试。”


这种游戏太幼稚了啊。喻文州心想。


黄少天一点也不这样想,喻文州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脑门顶了过来。


这个角度,好像有点问题。


喻文州刚巧抬头,而黄少天低头,他们本来是要顶脑门的,却一个不小心,嘴唇飞快地相交又飞快的分开。


和上一次的触感又有点不同,说不上来的感觉。


黄少天慌了神,转身就往外跑,被椅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踉跄了两下没命似的往外逃。那天恰恰好,也是个周末,也是这样的清晨。


想到这里,黄少天转头去看睡着的喻文州。他一个人睡,却习惯性地把两床被子都摊开。睡着的时候面无表情,和醒着的时候无论何时都笑眯眯的样子好像有点不一样。


最后一次。黄少天想了想,心里暗暗发誓。


这一次,喻文州感受不到他,他却感受得到喻文州的温度。温暖又有力的脉搏,还有熨烫的体温,胸口有节奏的心跳。


多好啊。如果我没死多好。黄少天钻进被子,侧过身把胳膊搭在喻文州身上,舔了舔嘴唇,心里想着。


可是没死的话,又遇不到喻文州,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复杂了。


黄少天吃了退烧药感冒药一大把,迷迷糊糊地也困了,他想着各种各样的“如果”“假设”也缓缓的沉入了梦乡。


这次是一个人的梦,梦里有无数的糖果和甜点,特别特别甜。


 


黄少天醒来的时候,喻文州正在换衣服。


天,耍流氓啊!黄少天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偷偷看。他们同居的这一个来月,互相都非常尊重彼此,私人空间留得很好,换衣服都是锁上卧室的门进行的,而这一次,喻文州自己一个人在卧室换衣服,实在是天经地义,不能再正常了。


黄少天有点想看,食色性也,此乃人之常情,然而他又有点不太好意思,他喜欢喻文州,自我感觉神圣又良好,觉得自己在谈一场柏拉图似的单方面恋爱,看了肉体就要想歪了,太邪恶了。


然而邪恶总是能战胜理智的。至少在黄少天这里是总是这样。


喻文州出身警校,身材出奇的好,宽肩窄腰,标准倒三角,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很想咬一口,黄少天抬起胳膊看看了自己又细又白的胳膊,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腹肌有一、二、三、四……诶诶诶怎么把衬衫给套上了,我还没查完啊!黄少天不无遗憾地摇摇头,以后这种机会就少了啊。想到这里,黄少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唔,虽然不胖,但怎么这么有弹性,捏一捏还会弹回来怎么回事,又软又松。这个世界能不能行了!


目光继续向下,黄少天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眨巴眨巴眼睛觉得心好累。


很大啊。


喻文州大概是要去上班,穿的是工作服,一身刑警的制服应该是凌厉的气质,活生生被他穿出了三分优雅,实在是很奇妙的感觉。


黄少天觉得还没看够,还想再看,但是喻文州已经穿完了,他感觉喻文州好像似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颇有深意,可是喻文州怎么可能看得到他,这不是开玩笑么,想到这里,他又放心了。


喻文州果然是要去上班。大概是有事情需要处理,警察嘛,就是这样,加班是日常,不加班才奇怪。黄少天屁颠屁颠地跟上,一路跟着晃悠到警局,其实如果问他为什么要跟着,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如果你问他不是说准备要走了吗,他自己估计也会纳闷自己这是要做什么。


可惜没人问他,他就跟上来了。


周末的刑警大队人不是很多,走廊里静悄悄的,门口保卫处的老大爷在听评书,单田芳正说到呼家将的故事,学了一声马叫简直惟妙惟肖,黄少天冲着声音来处比了个大拇指,他小时候在孤儿院条件不好,看电视机的机会不多,他们小孩儿凑一块,听得最多的就是评书。


警队走廊挂着各人的照片,黄少天立马走不动步子了,喻文州这张照片实在是太帅了,精神气十足,一身制服穿的格外英挺,眉目俊朗,唇边带笑,将凌厉与温和结合得实在是太完美了。


黄少天在身上掏了半天,掏出来那个老式的诺基亚,摸索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张佳乐给的破手机,根本照不了相啊!


真是作孽。黄少天愤懑地想着,下次找张佳乐去要个好点的手机,不给就拽他小辫子!


 


 


08.


 


喻文州的办公室是两人一间,黄少天好奇地探过头去,对面坐着一个又高又帅的男青年,眉目俊朗,帅得直闪,制服穿在他身上活像是穿出了走T台的效果。


黄少天摸摸自己的脸,觉得有点泄气,这个脸的差距,有点残忍啊,都不知道喻文州对面每天坐着这么好看一男的,这实在是太失算了。搞什么啊,这刑侦大队开启了颜值准入机制吗?揣着美男卡才可以进来?


周泽楷今天上午刚刚被叶修坑去听两会报告了,此刻正在全神贯注地整理会议精神,准备等开会的时候向大家传达一下。


“还没走?”喻文州冲他笑着打招呼,周泽楷腼腆地笑一笑,点点头,指了指手里的红头文件。


“叶修又坑你,那些东西又没有人会检查,随便做一做就好了。”


“嗯。”周泽楷却还认真地看,只是又抬头冲喻文州笑了笑,有人就是有这种本事,笑的满屋子都豁然开朗的感觉。


只有黄少天不乐意了,笑什么笑哇,对着红头文件也能笑,好吧,笑就笑啊,冲着喻文州笑什么啊!你倒是自己低头笑啊!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黄少天颠来倒去地嫌弃了无数次的周泽楷抬头仔细看喻文州,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喻文州平日里都是很注意休息的,工作忙归忙,他倒是很会平衡生活节奏,而今天喻文州满脸都写着“我没休息好我心里很乱”,对于一个情绪不怎么外露的人来说,确实挺不寻常的。


“怎么了?”周泽楷指了指眼睛。“眼睛,红了。”


“没事。”喻文州抬手揉揉眼角,“没睡好,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来处理一下上个案子的结案,你呢,等下回去?”


周泽楷点点头,示意自己很快就弄好了回去。


“诶——”周泽楷刚刚低下头,喻文州退了两步,重新回到周泽楷身边,敲了敲隔板,“小周,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黄少天飞速闪身凑过来站在他们两个旁边,眼睛瞪得溜圆。


“只是一个假设,如果你惹人生气了,会怎么道歉?”喻文州轻声问。


“啊?”这个问题实在不像是喻文州会问的,如果问枪支弹药什么的还稍微正常一些。周泽楷抬头,眼睛也瞪得老大,若是看得见黄少天,他俩倒是可以比一比谁的眼睛更大一些。


“就这样吗?”喻文州笑了。周泽楷的表情呆萌呆萌的,实在是谁对着他也生不起气来。


黄少天肺都要气炸了,这什么意思啊,问你你倒是回答啊,你卖什么萌啊你!


周泽楷倒是很认真地在想,生气,道歉,自己好像做得不多啊。


“不知道。”周泽楷在脑子里搜刮了一下答案,发现没有,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不过这个答案听起来好像是很敷衍的样子,周泽楷又赶紧按照自己的经验补救了一下,“笑,笑就行了。”


果然是个周泽楷式的回答。喻文州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周泽楷在警队很少犯错,偶有差池,他笑一笑,大家埋怨了两句也就过去了。


“好,我知道了。”喻文州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整理结案报告。而黄少天则在心里呐喊,你到底知道什么了啊!


没多久周泽楷整理好了东西走了,屋子里就剩下一人一鬼,一个埋头整理报告,一个在屋子里飘飘荡荡,还在想着喻文州问这个问题是要干什么。


夏日天黑得晚,都已经六点了,外面还是天色不暗,暮光斜斜地照进屋子里来,留下一地的金黄色。喻文州处理完了要做的工作,而黄少天歪在沙发上,几乎要睡着了。


不能怪他又睡着,实在是他变了鬼之后身体比较弱,而感冒药的药力又很强,搞得他昏昏欲睡,没精打采的。


喻文州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伸出手在空中轻轻探了一下,又收回来。他依旧无法看见黄少天,然而他知道,黄少天肯定在这间屋子里。


至于为什么这样肯定,喻文州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像今天醒来的时候,“他其实就在身边”的感觉是那样强烈,强烈到喻文州以为是自己眼睛的问题才看不到。有的时候,存在这种感知,远比听觉视觉来的更直触人心。


那么他现在在哪儿?


沙发上空空如也,喻文州蹲下身来,轻轻伸出手。


看见,有时候不需要眼睛,用心就够了。


黄少天醒过来的时候,一睁开眼就看见喻文州近在咫尺的目光。那种目光笃定又炽热,让黄少天以为喻文州看的到他一样,只有深切的注视,才能有那样的感情。


就在他想回应他,想伸手触摸他的时候,喻文州突然站起身来。黄少天伸手去抓,毫无疑问的,他抓了个空。


那一刻,有一种感觉,人生也好鬼生也好,第一次与黄少天沾边。


委屈。


他竟然觉得很委屈。小时候孤儿院孩子多,很多小女孩儿经常被欺负,她们会哭着躲在黄少天身后,一个个拽着他衣角擦眼泪,而黄少天会替她们出头教训那些不自量力的欺负人的坏孩子,然后他像个小大人一样给小女孩儿擦眼泪,让她们不要委屈,不要哭。


委屈,在黄少天眼里是这样的。


而他现在竟然会有这样的感受。黄少天一秒冷静回来敲敲自己的脑袋,心想,喻文州实在是害人不浅,居然让自己产生这样丢人的情绪。


天色渐晚,暮色西沉,黄少天静静地坐着看喻文州看着电脑屏幕发了会儿呆之后,决定离开了。


他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来来去去,人世间诸多牵扯,在他变成了鬼之后,都被看得淡了。


这其中,或许也包括了他生前从未感受过的,此刻正在感受的,爱情。


黄少天走到喻文州身边,他正在低头看电脑屏幕,显示屏的光反射得他脸色苍白,眼睛一片通红,看起来憔悴又疲倦,黄少天俯下身,去亲他的侧脸。


他感知不到他,他也无法回应他。


就这样,近在咫尺却又远隔两界的一个吻,它没有一丝实际的感知,却让黄少天异常的满足。


很好啊。黄少天满意地站直身体,准备来个潇洒地再见。


下一刻,他看见了喻文州的电脑屏幕。


浏览器停留在一个网页上,上面的字迹清晰又不真实。


“喜欢的人生气了怎么挽回?”


“如何挽回喜欢的人?”


“女朋友生气了离家出走不理我怎么办,急,在线等。”


百度的提问一向都不靠谱,喻文州居然还仔细地看了。


小窗口是他和叶修的聊天记录,黄少天弯下腰凑近了看,喻文州正在打字,打字声音猛然清晰如擂鼓,而一个个字像是踩着鼓点一样,咚咚咚。


咚咚咚。


“对,我知道他是一只鬼,但是喜欢他,我喜欢黄少天。”


叶修回复以铺天盖地的省略号,喻文州面对着满满一屏幕的省略号,几乎可以想象叶修的脸色已经惊讶到什么样了。


“你今早不是打电话说他不见了吗?”


“找。”喻文州想了想,这样回复。


“那你准备找到什么时候去?”叶修无奈又问。


喻文州不假思索地打了四个字:“找到为止。”


人生还有很长很长,可以慢慢找,哪怕困难一点也没关系。可是黄少天只有一个。


黄少天站在原地,觉得自己此刻突然无法思考。他是觉得很委屈的,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突然变成了鬼。他一个人生着病拖着脚步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的时候,哪怕他自己不承认,他实际上很想念喻文州的。


他想念他,因为只有喻文州让他感觉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喻文州没有出现,全世界没有别的人再能看见他,感知他,对他好,他希望喻文州眼里有他,而且只有他。


黄少天已经做好了准备,告诉张佳乐他不需要这个什么配对,因为他心里,没有人能够代替喻文州。


有一种情愫悄悄生根发芽,开了一朵就做“我爱你”的花。


而此刻最美妙的事情发生了,我爱他,他爱我。


对于黄少天来说,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有点惊喜,有点不敢相信,向后退了两步没怎么注意身后,结果一个不小心撞在了沙发上,整个人叽里咕噜从沙发上折了过去,咣当一声头捧在茶几上,乒乒乓乓地撞到了两个茶叶盒和一小瓶蜂蜜。


尼玛!黄少天揉揉头坐起来,就看到喻文州站在自己面前,表情很诡异。


确实应该表情很诡异的,任谁屋子里噼里啪啦地响然后看不见第二人都应该觉得很诡异。


黄少天仰头看他,心想完了完了,走不成了。


我想亲亲他。


想到这里黄少天从牛仔裤的屁股兜里费力的把表格掏出来,看了两遍,心一横,哗啦把表格给撕了。


去你的吧,劳资喜欢的人也喜欢劳资,鬼,啊不,傻鬼才要换配对的人!


文州,我不走了,你对我好吧,我也对你好,有没有未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呀。


 


 


09.


 


表格一撕,解除配对什么的当然就没了效果,黄少天抬手在喻文州眼前晃晃,吐了吐舌头,试探着喊了一下,“嘿,文州?” 


“文州——”喻文州迟迟没反应,黄少天吓坏了,以为这表格白撕了。“文州,喻文州?”


“你生病了?”黄少天拿着手在喻文州眼前各种晃,猛然被喻文州握住,喻文州低头看他,声音有点嘶哑,“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回事?”


“你看得到我了?”黄少天咯咯笑了两声,“文州,文州,你看的到我了?”


“嗯,看得到了。”喻文州抬手把黄少天按在怀里,“也抱得到了。”


“嗯……你刚刚和叶修说的我都看见了。”喻文州胳膊特别有劲,勒得黄少天有点喘不过气来。他脑袋靠在喻文州肩上,手指戳了戳喻文州侧肩上的徽章,“警察同志,党和人民教育我们说,做人要守信用负责任,你刚刚说喜欢我,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喻文州的声音低沉而温暖,黄少天突然觉得不那么冷了。


“我也喜欢你。”黄少天抬手也死命地抱住喻文州,“昨天晚上我跟张佳乐要了个表格,本来我都要走了,后来我后悔了,我现在觉得我后悔得挺正确的,你看是不是?”


喻文州什么都没说,只是抱得更紧一些。失而复得的喜悦,两情相悦的心满意足,或许还有难以言说的愧疚,乃至于对于未来的迷茫和不安,此刻全都纠结在一起。有一些话语完全不需要言明,有一些感情,他们一旦确定,就不会更改。


哪怕前路迷茫。


 


“能不能不抱我?”黄少天小声说,说实话,他实在是觉得太羞耻了,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打横抱起来,这实在是听起来就丧心病狂。何况他又不是那种又娘又弱的小男生,黄少天自问还是有些肌肉蛮喜欢运动的。


“可以。”喻文州点点头,指了指挂着维修牌子的电梯。“前提是你能自己一口气爬上16楼,你看,电梯又坏了。”


黄少天立马蔫了,换做平时他一定可以的,但是他这次高烧实在是太严重了,烧得他眼冒金星双腿发软,又太久没吃饭,虚弱得分分钟要倒下了。张佳乐对他说,他这种逗留在人间的鬼都会体质很弱,免疫力低下,所以第一次见面张佳乐就给他说了医药费报销的事情。


“那也不能抱,万一碰到人怎么办?”黄少天皱眉。


“那背你。”喻文州侧过身,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我怕把你制服弄皱了,我说,我可不会熨衣服啊,这个我不负责任的。”黄少天连连摆手。


“嗯。”喻文州笑了笑,应了一声,转身把黄少天背起来。


十六楼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喻文州虽然看起来温和又斯文,特别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或者文人,实际上他在警校的成绩相当惊人,这点高度根本就是脸不红心不跳,格外地轻松。倒是黄少天,他真是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背起来,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了。


“搂着我脖子。”喻文州出声示意,黄少天赶忙伸手搂住喻文州,生怕自己掉下去。


“文州啊,我是不是很重啊。”爬到八楼左右,黄少天紧张地问。


“是啊。”喻文州笑了一下,回答到。


“啊——”黄少天抬手捏了捏自己胳膊,好像也没有多少肉啊,怎么会这么重呢。“难道我变成鬼之后又重了,这太不科学了。辛苦你啦,有没有种扛了一袋大米的错觉?”


“大米扛着回家之后可以吃。”喻文州揶揄他一句。“你可以吗?”


“啊——”黄少天捂住脸,“不能。”


喻文州走到快到十六楼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黄少天连忙跳下来,“我自己走吧,快到了。”


“叶修来了。”喻文州指了指楼上,从楼梯转角的缝隙可以看到一缕烟飘飘荡荡,这一看就是叶修干的好事。


两个人走到十六楼楼梯间门口,果然看到叶修蹲在地上抽烟,莫凡皱着眉头靠着墙壁站着,表情非常嫌弃。


“嘿,大家晚上好。”黄少天走上前打招呼。


“哟,脸怎么这么红。”叶修掐灭烟头,伸个懒腰站起来,“你们刚才干什么了?”


“他发烧了。”喻文州掏出钥匙开门,“莫凡和少天进来,叶修,你在外面散散烟味再进来。”


莫凡点点头,表示非常同意,咣当一声关上门,动作快得无以复加,如同鬼魅。


叶修:“……呵呵。”


黄少天:“……”


妈呀,等等,放我进去啊!我是无辜的!我是病人啊!我不要在外面和个烟鬼待一起啊!防范火灾人人有责啊喂!


“生病了?”叶修也不嬉皮笑脸的,而是颇为认真地摸了摸黄少天额头,“烧的很厉害,等下我给你看看。”


“不要。”黄少天退后一步。


“我会看。”叶修手指间夹着根烟却没敢抽,今天抽了两根了,已经超过了莫凡的底线了。“我给你说,哥是特种兵退伍下来的,有什么不会的事情吗?”


“你是特种兵啊——”黄少天很感兴趣,蹲下来和叶修聊天。


“是啊,我当年——”叶修刚要发散了说,黄少天立马打断了他。


“那文州呢?”黄少天烧得脸颊通红,眼睛却在发亮。“说说文州呗?”


叶修:“呵呵。”


莫凡打开门,手里端着一大杯热的红糖水递给黄少天,“进来。”


黄少天蹦跶着站起来,接过来,“谢谢你啊莫凡。”


莫凡面无表情地把黄少天让进屋里来,看了看叶修指间转来转去的那只烟,立马怒气值飙升,转手咣当一声,又把门给摔上了。


叶修:“……”


黄少天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红糖水,冲莫凡比了个赞。


 


莫凡当然不舍得叶修一个人蹲在门外,一分钟不到就开门把人给放进来了,还冷冰冰着一张脸扔过来一个苹果给他吃,叶修晃荡着腿靠在沙发上啃苹果,露出一幅“你果然是爱我的”表情。


黄少天觉得自己要瞎了。


喻文州从药箱里翻出药来,仔细的对照说明书看好剂量,拿过来给黄少天吃。“等下去睡一觉,多盖点被子,发发汗就好了。”


黄少天点点头,仰头把药片咽下去,乖乖地去卧室躺着,喻文州把两床被子给他盖好,还不放心地给他掖好被角。


“你去和叶修说正事吧,他这么晚来,肯定是有事情。”黄少天手都抽不出来,被喻文州拿被子捆得像是粽子似的,就差上绳索了。


“谈完了我就来陪你好不好?”喻文州低头吻在黄少天干裂的嘴唇上,似有若无的舌尖舔过,带来一阵惊心动魄的心跳。


“嗯嗯。”黄少天往被子里缩了缩,点点头。


当然要来陪我,黄少天这样理所当然地想着,歪着头睡着了。


喻文州看着他入睡,又不放心地摸了摸额头,确认药已经发挥效力已经开始退热了,这才走出来。


叶修和莫凡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莫凡在看海绵宝宝,这是他除了工作之外最大的爱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还是觉得很好看,叶修跟着看了两遍就记住了所有台词,这边电视里演到海绵宝宝刚要开口,叶修在旁边就开始阴阳怪气地配音:“派大星,派大星——”


莫凡简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目视着电视机的同时抬手啪的给叶修一拳,叶修上身向后一躲,轻松闪过,以此为开端,两个人抛弃了海绵宝宝,开始了新一天不知道第多少次的近身格斗实践,从沙发滚到地板,开展着无声无息的对打活动。


喻文州一走出来看到沙发垫子掉了一地,两个人猛地从沙发后面站起来,叽里轱辘地从沙发上折过来,叶修猛然一出手,莫凡没来得及回过神,被叶修揽着腰一把按在沙发上。


喻文州:“……”


莫凡:“……滚。”


叶修:“……呵呵,我赢了,晚上你刷碗。”


喻文州:导演我不认识这俩人,能申请换一下搭档吗?


 


叶修当然不是来玩的,喻文州一出来,他俩就钻进书房,终于留莫凡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第八百零一遍的海绵宝宝了,莫凡从茶几底上灵巧地翻出一袋瓜子,坐在沙发上嗑了起来。


海绵宝宝好萌,莫凡心里想着,抬眼看了一下紧闭的书房门,为什么叶修这么烦人?


“什么事情?”喻文州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你真想好了?”叶修不敢抽烟,只能叼着过过嘴瘾。“人鬼情未了啊,请允许我唱一曲——人生路——美梦似梦长——路里风霜风霜留面上~”


“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找痴痴梦幻的心爱,路随人茫茫。”喻文州一边打开报告一边用粤语唱。“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吗?”


“我队歌王好久不开嗓,还是这么好听。”叶修竖了个大拇指。


“上一个入室凶杀案我今天下午结案了,这是结案报告。”喻文州把报告递过去交给叶修,“肖时钦在赶上一个绑架勒索案的结案,不知道进度怎么样,你最好催他一下,我这周给他递过去一个枪支改造的新想法,我怕他研究这个停不下来。”


叶修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低头认真地看起来报告。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叶修拿笔圈出一些小细节。“需要特殊说明,免得上面找麻烦。”


喻文州接过去仔细看,叶修果然一语中的,很多小细节至关重要,他总能准确抓住,切中要害。


“当然,这只是小事情。”叶修还不忘调侃一下不在现场的肖时钦。“文州,我今天接了上面电话,上次的413案件,这次有了重大线索,头儿说了,一个月内搞定,死命令。”


 


10.


 


413.


喻文州一愣,继而又轻声笑起来。


“不至于这么高兴吧?”叶修把烟从嘴边拿开放在一边,“我觉得这次比较难办,手头的该结案赶紧结案,周泽楷那边别去听两会精神了,这次行动组不能少了他。”


“头儿为什么把案子又给了咱们?”喻文州手指曲起来轻轻点在红实木的书桌上,眼光似有若无地瞥着窗外。


“信任呗。”叶修终于忍不住了,起身瞧了瞧门外莫凡看电视看得聚精会神,赶紧走到窗口附近,开窗点了根烟。


“你别逗我。”喻文州轻轻摇头。


“将功补过。”叶修拄着窗台,看向窗外,“上次的事情,对我们整个刑侦一大队荣耀行动组来说,是耻辱。”


“头儿知道你在想什么。”喻文州从档案柜里拿出一叠档案扔在桌子上,“所以,来看看吧。”


“你有几成把握?”叶修转过身来,指尖香烟袅袅。


“一成也没有。”喻文州唏嘘了一下,翻开档案,“不过我觉得大家齐心协力,六成。”


“那今晚先开工回顾一下,明儿到局里,开紧急会议吧。”叶修想了想,掐了烟坐回来,认认真真地翻开档案,“来来来啊,我俩先来厘清一下这几个月前这破案子的事情。”


“413案件,国家级特别重大刑事案件。”喻文州打开档案,“从内容看,我觉得定义为连环杀人案更加精确一点。”


“罗森。”叶修翻开照片,“男,46岁,原XX大学心理学博士生导师。现在博士生导师都这么年轻了吗?我还以为都是要那种七老八十才能当上,想到这里,你看我——”


“这个问题我们早就分析过了,”喻文州皱眉,“他在研究领域很有想法,建树颇多,理应如此。我知道你只是想感慨你为什么还没当上国家主席,这个问题,并不在我们讨论范围之内。”


“开个玩笑而已。”叶修拿起罗森的照片,“我只是觉得,这个人连照片看上去都很阴森,这种阴森的发自骨子里的,这么热的天,我看了都心里发凉,你不觉得吗?”


“阴鸷。”喻文州接过照片,端详了半晌,“我觉得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他更加准确。”


“一个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的人,为什么要杀人。”叶修摇摇头,“这也是我们至今不能完全阻止他的原因。”


“他完全没有任何杀人动机。”喻文州接过话,“但是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杀人,手段极其残忍。”


“413我们发现的安溪县碎尸案,是最接近真相的。”叶修拿起档案,“可是却让他跑了。”


“不是你的错。”喻文州拿过叶修手里的档案拍在桌案上,“你不需要为此负责。”


“是我的错。”叶修仰头看他,“我没有开枪。”


“那个角度,你开了枪会伤害到莫凡!” 


“但是我为了顾及莫凡,错失了最好的机会。”叶修转过头,“我本来能杀了他。”


“这种情况下,”喻文州靠在书桌上,“没有更好的选择。”


“不早了,”叶修站起来,“我要回去了。”


“我们每次说到这里都会这样收尾。”喻文州低头收起档案,“唯有我们破了这个案子,你才能放下,是不是?”


叶修没有说话,怔了怔,推门而去。


“走了。”叶修推开门,走过来揉揉莫凡的脑袋,“回家。”


“不。”莫凡挣开他的手,指了指电视机正在演的海绵宝宝,“这集还剩两分钟。”


“回家。”叶修站在原地,又重复一遍。


“哦。”莫凡点点头,乖乖站起来。


太乖了。叶修扶额,“你还是看完吧。”


“哦。”莫凡坐下,继续看。


喻文州倚在门边怔怔地看着这两个人,突然笑了起来。


 


黄少天睡得很沉,睡梦里还在砸吧嘴说胡话。被子盖得很厚,又吃了发汗的感冒药,整个人出了薄薄一层的汗,喻文州走过来拿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擦露在外面的皮肤,愈发显得他脸色苍白。喻文州一边擦,黄少天一边滚来滚去,片刻不得安生。


“醒了就把眼睛睁开。”喻文州轻声笑,把毛巾放在一边。


“不睁。”黄少天闭着眼睛抬手揽住喻文州的脖子,“睡觉吗?睡觉吧。”


“睡。”喻文州笑起来,“那你最好一直闭着眼睛,我要换衣服了。”


又要换衣服了!黄少天心里立马一级戒备了起来,要脱了,怎么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听这个动静,应该是脱了外面的制服衬衫,嗯,这个声音应该是在解裤子的扣子了,啊,啊啊!啊啊啊!!!


妈妈我想看啊!黄少天抬手把被子撩起来盖在头上,然后偷偷扒个缝隙,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地看。


果然!再不看就脱完了!


黄少天蜷缩在被子跟个松鼠似的,正卯足了劲儿从缝隙里偷窥,突然眼前一片漆黑。


喂喂喂!黄少天心里直喊,让我看完啊!文州身材真好啊,念警校又当兵什么的,肯定锻炼的比较多,比我强多了。


“看什么看。”喻文州声音低沉又有点喑哑,然后隔着被子捏了一把黄少天的腰。


“不看了不看了——哎呀哈哈哈哈——”黄少天怕痒,喻文州虽然隔着被子捏的,但是力道不小,黄少天痒得翻来覆去地打滚,一边打滚一边求饶。


“感觉好点了?头还晕不晕?”喻文州把被子掀起来,把黄少天从被窝里面捞起来。“喝点水再睡,刚刚出了汗,身体会比较缺水。”


“嗯嗯嗯嗯。”黄少天靠着喻文州坐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温水,“我感觉没事了,死不了。”


喻文州:“……”


黄少天挠挠头,“确实死不了啊,都死一次了。”


喻文州低头接过杯子久久没有说话。


“其实做鬼也挺好的。”黄少天眼睛转了转,“活着的时候觉得人生很长时间走得太慢,现在终于觉得时间走得快了。”


“还有,”黄少天向后一躺,整个人缩进喻文州怀里,“活着的时候没有谈过恋爱,都死了,终于谈了一次。”


“能谈多久?”黄少天仰着头,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喻文州曲线漂亮的脖颈,还能看到下巴上青色的小胡茬。“喻文州你一般谈恋爱都是多久一次,张佳乐说我还能在人间待上五年,这个到底怎么算的我也不知道了,不过说不定没有五年,他上次说——”


“睡觉。”喻文州忍无可忍,低头把黄少天塞进被窝。


“我还没说完!”黄少天急忙探出头来,“我那天问了莫凡,他虽然不怎么理我,都不说话,但是我问他你有没有女朋友,他摇头了,这么看来你好像还是不太爱换对象?”


“少天。”关上灯,屋里漆黑一片,月亮透过窗子照进来,被窗帘挡住,透着淡淡的微光,一切隐隐约约,看不大清楚。喻文州掀开被子躺下,抬手揽过黄少天的腰,眼睛在黑夜里格外闪亮。


“我想和你谈一辈子恋爱。”


“谈到,我们都谈不动了,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白发苍苍,牙齿掉光,满脸皱纹,成了两个糟老头子。我可以陪你到那天吗?”


“我说可以,你相信吗?”黄少天把胳膊搭在喻文州身上,整个人靠近些,“可是我自己都不信,不过你就当我骗你吧。”


“相信。”喻文州轻声说。


我相信。而至于为什么相信,从来不需要原因。哪怕是幻想也好,总归是有个念想可以想。我们触不到梦想,但是可以每天做梦,做特别美好特别完满的美梦。


此刻莫凡正在做梦。


叶修靠在床头抽烟,翻着之前的案件档案,床头灯不太亮,再加上烟雾缭绕,他整个人就像是要飞升了似的。


莫凡睡得很踏实,也不怎么乱动,整个蜷缩起来靠着墙角,除了搂着叶修的胳膊。


他每天晚上睡觉都是这个姿势,只要能抱到叶修的胳膊就行了,特别好哄。


也特别好骗。叶修看着资料看的烦躁,就转过头来看莫凡,莫凡在部队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个怕生的小动物,问什么都不说话,逼急了就点点头,惹毛了就直接动手,不太爱思考,每次涉及到理论知识就抱着脑袋蹲在墙角发呆,眼神一片迷茫,叶修就是那时候遇见他,他正在看马克思主义教材。


“你哪个连的?”叶修抽着烟,蹲下问他。


莫凡:“……”


“叫什么名字?”叶修纯属没事找事,闲的慌,你要是告诉他了,他也就不继续问了,而莫凡根本不想搭理人,叶修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五而六……耍流氓似的问起来没完,莫凡终于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要走,叶修伸腿一绊,差点让他摔了个跟头。


两个人在操场上上演了一通贴身格斗,以叶修的胜利告终。


“格斗非常有天赋啊,你来我们连,我去跟上面说。”叶修从口袋里掏出纸递给莫凡,让他擦擦身上的灰土。“跟着我,去不去?”


莫凡坐在地上抬起头,眼睛眨了眨,“行。”


所有的军人都崇拜强者,莫凡就是这样想的。然而崇拜并不能维系感情,在他们日后的日子里,慢慢生长了别的东西。


那种东西叫爱情。


叶修看得出神,不知道是目光太灼热还是怎么,莫凡醒了,也怔怔地看他。


“咳,不抽了。”叶修尴尬了一下,把烟掐了。


“没事。”莫凡小声说,“早点睡觉吧。”


“嗯。”叶修摸摸他的头,“海绵宝宝你不要太伤心,今天晚上没有碗可以刷,你可以刷明天早上的。”


莫凡:“……”


 


11.


 


“怎么了?”黄少天端着一盘子切好的西瓜走进书房,就看到喻文州皱着眉头看资料,表情严肃又困惑。


“没怎么,案子的事情。”喻文州合上资料,接过黄少天递过来的西瓜。“按时吃药了吗?”


“文州,我觉得你最近,不太对劲。”黄少天大刀金马地坐下,口气颇像初中的教导主任,很有“同学我必须和你谈谈”的架势。


“哦?”喻文州挑眉,“然后呢?”


“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黄少天啃了口西瓜。


“噗。”果然是这句,喻文州实在没忍住,抬手帮他把沾在嘴角的西瓜籽扒拉下来。“好,谈谈,你想谈什么啊?”


“你最近回来得特别晚,吃饭吃得特别不规律,晚上睡觉睡得特别不踏实。”黄少天一口气说了三个排比句。


“工作忙。”喻文州坐过来,捏捏他脸,“没办法的事情,接了个案子,情节很严重。”


“破案是这样的吗?”黄少天挠挠头,“我小时候看柯南还有福尔摩斯,觉得破案只有一个套路,那就是,灵机一动。”说完还做了个一休的动作,笑得喻文州肚子痛。


“当然不是。”喻文州笑了一会儿,揉了揉黄少天脑袋,“其实真正破案靠的是蛛丝马迹信息的积累,灵光一现偶尔也是有的,但是大多数时候靠的是推理,而非是所谓个人能力的爆发,你电视剧和动画片看多了。”


“感觉很厉害。”黄少天吐了吐舌头,“这个我不行,大学上逻辑学,差点就挂了,我还记得老师找我谈话,觉得我没救了。这个案子是什么案子啊,你们卡在什么地方了?我看你已经这样忙了半个多月了。”


“连环杀人案。”喻文州倒是不介意和黄少天讲一讲,在不透露机密内容的情况下,把能告诉他的部分都和他讲了。


“所以最大的疑点是他为什么要杀人,不知道他的动机,就无法推测他的下一步动作,最好的结果并不是抓到犯人,而是如何预防犯罪。”喻文州拿着纸笔把几个受害者的地点简单地画出来,“地点上都离得比较远,甚至不在一个省份。受害者生前都不认识罗森,他们大多数是男性,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共同之处。”


“为什么要杀人?”黄少天皱眉,“总不能是因为这个是爱好吧?这也太可怕了吧,为什么要喜欢杀人?杀人能带给他什么?快乐?哇塞,这也太变态了,这什么人啊,心理学教授,怎么自己还出问题了?而且他也太勇敢了吧,武力值很高的样子,妈呀,好可怕。”


黄少天说完还摸了摸自己胳膊,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爱好,爱好——”喻文州若有所思地重复这两个字,觉得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咋了?”黄少天探过头在喻文州眼前晃,“喂,难不成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那我真是太给我们逻辑学老师长脸了啊哈哈哈——”


黄少天还没说完,就被喻文州用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后面滔滔不绝的话。


“唔——”黄少天开始还试图挣扎一下,然后飞快地沦陷在喻文州的眼睛里,乖乖地和喻文州接吻。


这个吻突如其来,毫无道理。喻文州自己也这样想。


可能是因为黄少天对他的关系,可能是因为黄少天刚刚非常外行的一番话恰恰给他一些提示,也可能是,什么也不因为,看见他滔滔不绝地说话,嘴唇泛着一层水光,就会特别想去亲吻。


这个世界,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哪儿有那么多因为所以,有些感情本来就是天生的本能,我喜欢你,我想吻你,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淡淡的西瓜味道,又清新又甜。


一吻终了,喻文州笑了笑,刚一抬头,结果猛然被黄少天搂住,吧唧一口亲在脖子上。


“干什么?”喻文州哭笑不得。


“不干什么……”黄少天炸毛,“亲歪了,我是奔着脸去的——”


“哈哈哈——”喻文州笑到一半,黄少天又凑过来,两个人歪在沙发上,就像一对刚刚学会谈恋爱的小情侣,怎么亲热都不嫌烦似的。


而在黄少天心里,他恨不能喻文州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属于他。


因为算来算去,好像总共也没有多久可以用来这样享受。


“文州,我是可以和张佳乐联系的。”黄少天踌躇了半天,终于开口。“他给我说,可能,嗯,我会早点,嗯……消失。”


喻文州动作一顿,整个人僵住了。


“投胎也好,或者是怎么,张佳乐也没说。”黄少天皱了皱眉,“哎,我是不是不应该现在说这件事情?”


 


 


黄少天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四点半,昨晚吃了太多西瓜,忍不住要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爬起来,贴着墙壁去摸灯差点摔个跟头,好不容易开了灯才反应过来,刚刚下床的时候怎么床上居然只有自己?黄少天回头一看,喻文州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不知道何时已经起来了。


这也太早了吧。黄少天困得不要不要的,哐当一下推开卧室的门,转头一瞥,看到书房亮着灯。


黄少天好奇心爆棚,但是奈何生理需求比较占上风,赶紧去卫生间解决个人问题去了。


从卫生间出来黄少天浑身舒爽,眯着眼睛走过去推开书房的门,喻文州正对着窗户在打电话,手里还拿着纸笔写写画画。


“这个情况已经在考虑之内了。”喻文州的声音有点喑哑,“狙击点不好选,容易引起恐慌,毕竟是在郊区,我已经让肖时钦去准备了。”


“嗯,我会和周泽楷来处理这个问题,剩下的交给你了。”


“抓捕行动大致定在本周末,按照目前的推测,罗森应该暂时不会走,但是他现在到底在哪里还在排查,这个我相信不是问题。”


叶修大早上地坐在餐桌旁,出神地看着莫凡扎着海绵宝宝的围裙在厨房团团转的背影,突然想起了黄少天。


“你和黄少天怎么样了?”叶修随口问了一句。


“挺好的。”喻文州停顿了一下,“好吧,不是很好。”


“少天人挺好的。”叶修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你该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虽然说初恋都很脆弱,但是万万没想到——”


“不是。”喻文州哭笑不得地打断叶修。“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叶修纳闷了,不是变心还能是什么,难不成X生活不和谐?不应该啊。


“他要走了。”喻文州手指扣在窗框上,无意识地敲打着。“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来去皆自由,我也不能拦着。毕竟对他来说,不管是去投胎还是转回原来的时间点都比在这里好。”


“这个是没错。”叶修张嘴咬了一口莫凡递到嘴边的面包。“我觉得他已经很厉害了,没得抑郁症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他就只能跟你沟通沟通,整日里没事情做,换了旁人分分钟自杀了。”


“是。”喻文州叹了口气,“总之这里不适合他。”


“所以呢?所以你是准备说要放手了吗?这可不像你啊,喻警官。”


“我能有什么办法。”喻文州尴尬地笑了笑,“我总不能跟着去吧?”


“莫凡瞪着眼睛在偷听电话,显然他也很好奇,问你准备怎么办呢。”叶修慢悠悠地端起牛奶喝,“你说你能有什么办法的时候,他翻了个白眼,你说你总不能跟着去吧的时候,他又翻了个白眼。”


喻文州:“……”


莫凡:“……”


黄少天:“……”


叶修抬手看了看表,“不跟你说了,都快五点了,我和莫凡还要去执行任务,你自己先把你家那个鬼栓住了,等案子结了我帮你问问世外高人什么的,帮你看看能不能解决。”


喻文州当然知道叶修是说着玩的,哪里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这件事情。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放黄少天走。这里不合适他,他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哪怕是因为感情,喻文州也不能留他。


“文州,早哦。”黄少天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半闭着眼睛打了个招呼。


“早。”喻文州放下手机,走过去亲亲他的脸,“起床还是继续睡?”


“你等下要出去吗?”黄少天虽然偷听了电话觉得信息量很大,奈何他的脑袋还没有上班,还处于停滞状态,无法进行信息处理和分析,太困了,黄少天脑子里全是这三个字的文字泡,挤得满满登登的。


“不出去。”喻文州靠近点让黄少天靠在他身上,“叶修他们出任务,我协调一下,所以起得早了点,打扰到你睡觉了?”


“那睡觉吧。”黄少天打了个大哈欠,考拉上树一样挂在喻文州身上,“好困啊——”


“你准备就靠在我身上睡觉?”喻文州揉揉他鸡窝一样的头发,彻底揉成了鸟窝。


“床上,床上,哈欠——”黄少天又打了个打哈欠,指了指卧室,“睡觉吧,好困哦,你不困吗?”


喻文州打了个哈欠。


“你看你也困了!”黄少天扯扯他衣领,“睡了再说。”


喻文州扭过头,他真是不困,只是打哈欠这种事情,真的会传染啊!是真的!


 


12.


 


喻文州确实不困,但是黄少天特别困,他能爬上床之后一秒睡着,枕着喻文州胳膊睡的那叫一个香甜,时不时还舔舔嘴唇,不知道做梦梦到了什么。


早晨阳光微微有点刺眼,喻文州费力地伸手把窗帘拉好,防止黄少天睡不好。事实上,只要喻文州在身边,黄少天就不会睡不好。


他在做一个美妙的梦。


梦见自己做回了真正的人,别人可以和他说话,他也可以和别人聊天,他不是透明的,不是一只鬼。他梦见他和喻文州并肩走在路上,一路分花拂柳,一路赤日当头,一路山水正好,人来人往,他们走在一起,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他正走得特别开心,然后突然看见了张佳乐,张佳乐甩着小辫子对他说你必须回来了,喻文州已经把你给忘了,你还和他在一起,你不信你问问他,他还知道你是谁吗?


黄少天吓了一跳,转头看喻文州,喻文州果然不认识他了,笑得特别礼貌,问他你是谁啊。


可能是喻文州笑得太过客套,也可能是张佳乐怒气冲冲的样子也挺可怕的,黄少天的美梦一秒变噩梦,出了一身冷汗地醒了。


“怎么了?”喻文州什么也没做,就靠在枕头在低头看他,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了。见他醒了,连忙问怎么了。


“你还认识我吗?”黄少天皱着眉头,一脑门的汗。


“你怎么了?”喻文州笑了,捏捏黄少天的脸,“做噩梦了,说什么胡话?”


“我叫什么?”黄少天还挺固执,非得问。


“黄少天。”喻文州压低声音,俯下身去与黄少天蹭了蹭他鼻尖,“我男朋友。”


“呼——”黄少天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我梦见我们出去玩,然后张佳乐来了,跟我说你都不记得我是谁,吓死了,这个剧情简直好像王母娘娘拆散……啊不,这怎么一说还把咱俩说成牛郎织女了,这个要不得。”


“你怎么做这种梦,太荒诞了。”喻文州轻声安抚他。


“最可气的明明就是梦见在外面玩,好久没出去玩了。”黄少天说着话的时候气鼓鼓的,鼓成了包子脸。


“等案子结了一起去。”喻文州伸出小指。


“你说的,不去是小狗。”黄少天也伸出小指勾住。


“好,不去的是小狗,汪汪汪。”喻文州与他拇指相对,还学了一声汪汪汪。


“那我要去山上玩。”


“好。”


“据说白云山特别漂亮。”


“好。”


“我觉得凤凰山也不错!”


“好。”


“怎么说什么都‘好’?”


“你说的什么都好,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就请个年假,陪你到处玩,怎么样?”


“好好好!”


 


“小周,准备一下,下午出发。”喻文州抛给周泽楷一沓资料,指了指时钟。


周泽楷会意地点点头。


“无论何时,不要冲动,击毙犯人要紧。”喻文州突然对周泽楷叮嘱了这么一句。


周泽楷有点茫然,喻文州突然这么说,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时间紧迫,叶修已经在整队了,周泽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赶紧收拾东西去了。


新的抓捕方案一切就绪,只带实施了。


 


 “约在这里干什么?”黄少天有点浑身不自在,张佳乐笑得他心慌,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请你公款吃喝!”张佳乐递给他一杯奶茶,“挺好喝的。”


“哦。”黄少天看起来兴致不高,左顾右盼地咬着吸管,还时不时看看表。


“你有事请?”张佳乐拿着张纸在他面前晃,好像又是个表格。


“下午一点文州他们去抓变态杀人狂,我给他说好的,我也可以去。”黄少天把奶茶放在一边,又看了看表,“快到时间了,你有事快点说啊。”


“申请表拿到了。”张佳乐把表格递给他,“提前注销这件事情还是挺严重的,天庭帮你协调过了,我还被扣了一个月工资诶。你填了个表格就可以回去了,回到死之前的时间点。另外是我们工作造成的疏忽,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


“啊?”黄少天吓了一跳,“不、不是五年吗?怎么我这就回去了?我不回去,我这么回去了,五年后又死了!”


“不会的,”张佳乐咬着吸管费力地非要把奶茶里的珍珠吸上来,表情有点狰狞。“你这个算是失误,地府的错,所以给你寿命进行了增改,虽然不能透露,但是还是活得蛮久的。”


“哦哦,那就好。”黄少天点点头,然后又想起来什么,“那我走了喻文州怎么办?”


“这个好办啊,”张佳乐终于如愿以偿吸到了珍珠,“我可以帮他洗脑,然后他就不记得这段事情了,也可以不洗,他会觉得自己中邪了,日后慢慢就好了。”


“啊?不行。”黄少天一听不乐意了,“这怎么能行呢!”


“你们谈恋爱了?”张佳乐瞪眼睛,“不会吧,你不是说他不是吗?”


“我说错了!”黄少天抱着脑袋,“谁想到他是啊!”


“那也不是没办法,虽然你回去之前肯定是不记得这段回忆的,你可以用你那个愿望啊。”张佳乐拍拍他肩膀安抚,“你就许愿说这个就行了,然后这样你们都记得了,再继续谈呗,又不耽误事情。”


“这样可以?”黄少天接过表格,“这个里面写什么愿望都成?”


“可以啊。”张佳乐信誓旦旦的拍拍胸脯,“你可以写成为百万富翁,也不是不行。”


“那敢情好啊!”黄少天一秒又欢乐回来,“那我拿走了啊!回见!填好了给你,我去找文州了!”


“喂喂喂——”张佳乐没能拦住黄少天,这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只能填一个!一个愿望啊!多的不行了!黄少天你听到没有——”


 


空旷而又尘埃满地的废弃养殖场,空气中微微有些奇怪的味道,水泥地上薄薄一层灰,警靴踏上去,留下纹路清晰的脚印。


“所谓的谈判,基本没有任何意义。”叶修颇为嘲笑地指了指养殖场,“这个罗森,他要是想和人质同归于尽,他早就引爆炸药了。”


“但是他没有。”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喻文州眯起眼睛,“他或许还有什么要求,或许是还想说些什么。”


“你有什么看法?”叶修蹲下来,点了根烟,“贸然进去太危险,除非能将他引出来。”


“不用引出来。”喻文州在地上画出养殖场内部结构图,“周泽楷和肖时钦的准头不需要考虑,只要踏出这个门槛,一切就好说。”


“那我去。”叶修想了想。


“你还受伤了。”喻文州摇摇头,“不行,我来吧。”


“这点小伤没关系。”叶修是前段时间也是为了这个案子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伤在胳膊,很影响射击精准。


“我来吧。”喻文州坚持摇头,“我比较合适,因为你没有发现吗?罗森其实是想倾诉点什么,我是学过心理学的,这一点,我更适合与他沟通。”


叶修也没有坚持,喻文州前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少天呢?”喻文州拿过两把九二式装起来,“他说过要来,你千万让莫凡拉住他,还有,如果有危险——”


“不要让他看见。”叶修接过话来,“哪儿有什么危险,你别乱想。”


喻文州笑笑,抬头看了看远处。


 


“呼叫小事情。”叶修站地远远的,对着对讲机说。


肖时钦:“……”


旁边周泽楷在组装狙击枪,巴雷特M82A1的零件哗啦啦地响,手指灵巧又飞快,听见叶修喊肖时钦小事情,周泽楷腼腆地笑了笑,拍了拍肖时钦肩膀,“小事情,我去那边。”


肖时钦:“……好,好……你注意死角。”


周泽楷转身去了,留下肖时钦心累地回应了一句,“小事情收到,周呆毛就位,报告完毕。”


叶修哈哈笑了两声,给喻文州一个手势,示意可以了。


黄少天刚想凑过去,却被莫凡一把拉住。


“我去瞧瞧。”黄少天很莫名其妙,“他们又看不到我,没什么关系的,你放开我啊莫凡!”


莫凡摇摇头,看了眼叶修,不肯放手。


“喂喂喂讲讲道理好吗?!我不放心啊,让我过去看看。”黄少天很是不能理解,对方又看不到我,干嘛不许!


“不行。”叶修回头扫了他一眼,“喻文州能看见你,所以不行。”


“为什么他进去?”黄少天眉毛倒竖。


“因为他最合适。”叶修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向前走过去。莫凡很自觉地拉住黄少天,让他离得远一点。黄少天探着头看喻文州,只看得到一个背影,警服很帅气,背影很坚毅,腰间别着枪,添了三分英气。


“狙击手准备完毕。”


“防爆准备完毕。”


“拆解准备完毕。”


“文州,可以了。”叶修轻声说。


喻文州微微侧头,“好。”


 


 


13.


 


养殖场里面灰尘很重,罗森面部表情很坦然地坐在中间,他身边捆着一个男的,看不太清楚样子,周边放着明晃晃的炸药。


“你们警察可真有意思。”罗森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炸药,“虚伪,来都来了那么多人了,还好意思带着枪,放下吧。”


喻文州缓缓举起左手,右手掏出手枪扔在地上,一脚踢远。


“你来换他?”罗森四十多岁,长得像是每一个大学校园里可以见到的教授,穿着打扮都很儒雅,唯独表情有点阴鸷。


“是,你知道的,这不是每个电视剧里都要演的情节吗?警察挺身而出换人质。”喻文州开了个小玩笑。


“还挺幽默。”罗森笑了两下。捆在他身边那个人显然很不安,时不时地在挣扎,听到警察来了,挣扎地更加厉害些。罗森有些不满,抓起他头发迫使他仰头,“别以为警察就能救你了。我找了你这么久了,你还是陪我去死吧。”


喻文州身上带了窃听器材,听到这一句,叶修皱了皱眉,抬手一挥,韩文清走过来,一同俯下身听。


“他是一直在找什么人,觉得这次终于找到了,很可能会鱼死网破。”叶修若有所思,转身呼叫肖时钦和周泽楷注意瞄准,而韩文清点点头,示意警力可以进一步向前。


“你在找他?”喻文州站着不不敢动,接了一句。“找了这么久终于找了,那恭喜你。”


“不妨也和你说说,”罗森半眯着眼睛,“你身上一股死气,你碰上了鬼了?”


喻文州一愣,继而点点头,虽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但是能与犯罪嫌疑人多一点对话,就能提供更多的信息,叶修他们所能作出的判断也就会更加精确。“是啊,很烦,赶不走,一直挺头疼的。”


“等他走了你就会闹心了。”罗森咯咯地怪笑两声,抬手指了指地上捆着的人,“他就走了,我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


“我记得之前罗森的资料里面显示,他有个学生死了。”黄少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开莫凡凑过来,在叶修耳畔说,“人鬼情未了什么的,万一是这样呢?”


“哦,那你很幸运啊。”罗森站起来,“他非要走,我拦都拦不住,只好抓他回来。他还学会了易容了,变了好几次容貌,可是没关系,我还是认得他。”


这当然是他假想出来的。喻文州立刻明白了,罗森的学生死了,他对这个学生感情很深厚,一直觉得他没有死,甚至觉得他是跑了不愿意见自己。他之前杀人,也是因为以为那些人是他的学生。他对于他学生的离开,似乎非常愤怒。


“他是你的学生?”喻文州听到耳机里的提示,“你相信世界上有鬼?”


“是,我教出来的。”罗森低头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地上的人质拼了命的扭动身体,喻文州瞥了一眼,他显然在否认罗森的话。


“所以,你是下定了决心,不会放人的对不对?”喻文州向右踏了一步,“你的炸药很专业,铵梯炸药,很专业的工业炸药,专门用于爆破的,你想炸了这一切?”


“是,”罗森点点头,“你刚才问我世界上真的有鬼吗,我告诉你啊小年轻,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真的,真的,真的有鬼,你不要不相信。”


罗森的语气很异样,喻文州一边微笑一边抬手按了警报器,肖时钦和周泽楷分别在不同的高处收到信号,狙击枪瞄准镜立马调整角度,蓄势待发。


然而还不够,养殖场的屋内遮挡物太多,狙击手根本无法作业,喻文州需要将罗森引出来。


“我也相信有鬼。”喻文州笑笑,“黏上我的那只鬼还挺乖的。”


黄少天趴在一边听,听到喻文州这句话,差点笑出了声音,被叶修一个眼刀飞过去扫到了立马不做声了。


“放弃吧,你们不用再做无用功。”罗森偏着头看地上的人,声音有点飘,“这个小警察,你也出去吧,我们两个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从这段话说出来,罗森的情绪已经开始失控了,他的耐心开始耗尽。


喻文州没说话,向右微微侧身,目光瞥向他刚进来时候扔下的枪。同时他按下了第二个警报,叶修收到警报,立马开始部署防爆。


黄少天有点紧张,他无法看到屋里发生了什么,是能从滋啦滋啦的通讯器里听到喻文州的声音,这着实挺没有安全感的。


而此时,罗森也这样想。这个警察年纪轻轻,但是却突然在此刻让他觉得极其不安全。


喻文州俯身拾枪的一刹那,罗森也飞快意识到了,而此时明显是他离枪更近,于是他飞起一脚将手枪踢飞了出去。


然而喻文州这只是个假动作,他并没有要去捡枪,这个动作迫使罗森的注意力向下,而且整个人向前迈了一步。


罗森虽然意识到了喻文州的意图,但是却没有办法抑制身体已经作出的动作,喻文州变魔术一样腰间抽出一把九二式手枪,第一枪打开窗框玻璃上,而同时飞速调转枪口,目标直指屋内吊灯。


这个角度喻文州从踏进来就在关注,养殖场内需要有灯,而这些灯一旦落地,位置恰恰好应该可以砸在炸药上,如果力道合适,可以让人质远离炸药。


那些所谓很专业的铵梯炸药实际上纯度很低,这些喻文州一进来就发现了。


在所有行动面前,保证人质安全排在第一位。


而这时,罗森也掏出了枪。


喻文州一枪标准吊灯,罗森也在此时抬枪瞄准了喻文州。


这些喻文州看得清清楚楚。


吊灯应声而碎,巨大的冲击力迫使炸药被砸飞了很远,而与此同时,喻文州抢出仅有的一点时间差,侧身一卧,子弹穿透他肩膀,霎时间殷红一片。


罗森砰砰砰继续射击,喻文州不敢站起来,就地翻滚,计算着他手里的子弹数量,与此同时砰砰砰几枪打在窗户玻璃上,为冲进来的队友创造机会。


九二式手枪,5.8毫米直径。喻文州心里确认了一下型号,立即知道他只能打出6发子弹。


喻文州手里的,也是九二式。他知道罗森,罗森也知道他。


6发子弹,他们都打出去了。罗森知道喻文州受了伤没办法把他怎么样,而再等别的警察进来可就不一定了,从大门外到养殖场内部距离虽然远,但是也没有远到需要太久时间。他此刻要做的,就是做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


罗森走向被吊灯砸飞的炸药,而这时,抓住视线死角的喻文州猛然跃起,没受伤的胳膊用力,一把抓起人质,扔出了门外。


罗森立刻被激怒,愤怒地转身。然而转身的刹那,迎接他的是喻文州手里的子弹。


喻文州站得摇摇晃晃,刚刚罗森的六发子弹,有一发打中他肩头,剩下的虽没有全中,却也划伤了他,导致他此刻准头不够,然而喻文州一步一步向后退,手里子弹不停,迫使他不停闪躲,却没有一枪打中炸药,就是这样不给罗森任何点燃炸药的机会。


罗森以为这个小警察拿的是5.8毫米的九二式,而事实上,喻文州手里拿的,是弹匣容量15发的9毫米口径九二式手枪,他刚刚打了六发停止射击,就是为了这一刻。


罗森踏出门口的那一刻,喻文州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他无力地闭上眼睛,甚至先于罗森一步倒了下去,失去知觉的前一秒,他听到了一声枪声。


只此一声。


巴雷特M82A1半自动狙击步枪打中人体的声音,这一枪精准无比,来自远处的周泽楷。


 


“让我看看。”黄少天异常地冷静,眼睛都没红一下,更看不出来要哭的样子。


“等等,医生还没允许探视。”叶修之前受了伤,胳膊还吊着,不太方便,单手费力地把黄少天拉到角落里。“你还嫌你不够显眼?我这对着空气拉扯来拉扯去,等会儿肯定被精神科带走。”


“很严重是不是?”黄少天表情严肃,却一点也不慌乱。


“是挺严重的。”叶修掏出根烟,想了想是医院没好意思抽,叼在嘴边。“除了生死无大事,他还没死。”


“没死?你还盼着他死?那么危险,他一个人面对——”黄少天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可是说了一半,突然又觉得自己特别没立场。


“他曾经是一名军人,现在是一名警察,”叶修迎上黄少天的目光,“这是他的职责,是他应该做的。情况危险也不是能选择的,但是就算不是喻文州,荣耀行动组的每个人都会冲上去。”


黄少天别过脸,他曾经觉得自己思想觉悟特别高,现在看来,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今天这种所谓为国捐躯什么所谓流芳百世的事情差点发生在喻文州身上,他所谓的那些理论统统碎成了碎片,其实他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就像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样,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不知道警察和军人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而今天事实中突然赤裸裸地摆在了他面前。


就是这样。


他们就是这样,每时每刻,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危机,在刀锋上奔跑。


那么温柔那么可靠的喻文州也会倒下,躺在医院的大床上,闭着眼睛,好像不会醒过来一样。


 


14.


 


“少天,我觉得你其实应该看得开一些。”叶修抬头看他,“你经历过生死,什么该珍惜,你都知道。”


“我知道。”黄少天点点头。


“转文职而已,没什么不好的。”叶修说,“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很遗憾罢了,他这人,我们全局都知道,是真的喜欢警察这份工作。”


黄少天点点头,他也觉得喻文州是真的热爱,这一切他都感受得到。黄少天扯了个微笑,除了有点苦涩,倒也还好。“而且我觉得文州穿警服也好看一点。”


“其实你心里已经决定了是不是?”叶修指尖把玩着香烟,“所以你其实很镇定。”


“呼。”黄少天沉吟了半天,最终还是点点头。“你什么都知道。”


“我不光知道你和张佳乐的约定,还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叶修拍了拍黄少天肩膀,“多陪陪他吧,不对,应该是让他多陪陪你。”


黄少天没有说话,目光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无菌病房,这个距离,十步都没有,隔了一层玻璃,却好像需要走很久很久。


 


喻文州好像是什么都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肩膀的伤比较严重,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钉在床上了似的动弹不得,医生拿着病历本给他讲病情,眼镜反射出一丝怜悯的光。黄少天坐得远远地看着,反正也没有什么,之于喻文州之外的人,他是完全透明的。


“日常生活没什么问题,但是拿枪就不要想了。”医生推了推眼镜,口气很正经。“你们局长特意来关照了一下,但是没办法,伤得太重,我们也尽力了。大概是说以后转文职,我看拿笔写字什么的,都没什么关系。”


转文职啊。喻文州低头不语,半晌后抬起头,没有看向医生,而是看向了远远坐在墙角的黄少天,露出个淡淡的微笑。


“其实也没多大事,”医生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连忙安慰一下喻文州,“小伙子体质很好,伤好得快,没多大问题。”


喻文州礼貌地冲医生微笑,示意自己没事。


医生转身推门走了,喻文州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招呼黄少天过来。


“文职挺好的,”喻文州笑了笑,“文职比较好请假啊,上下班又比较按时按点来,也不会经常加班了,以后能多陪你出去玩儿。”


黄少天点点头,声音发抖,都快哭了。


“做了这么久警察——”喻文州本来想说“也算是做够了”,可是他又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做了这么久的警察,可是还想继续拿起枪,继续走这条路。


“做了这么久的警察,”黄少天抽了抽鼻子,“你还是先做几天我男朋友吧。”


“好啊。”喻文州笑了,抬手揉他脑袋,“等出院了一起出去玩?”


“好。”黄少天仰头憋回去眼泪,嘟囔着答应了。


“去白云山?”喻文州拉着他手,轻轻摇了两下。


“嗯好。”


“凤凰山?”


“也好。”


“怎么说什么都‘好’?”喻文州学着那天黄少天的语气。


黄少天先是一愣,继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那天就是这样,只不过说话的人,交换了一下位置而已。那天他们还商量着一起出去玩,要去好多地方,不去的人是小狗,然而转眼间,一个人要走,一个人也没法留。


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


 


“说起来,我们还没有正大光明地约过会。”喻文州穿了一身西装,如果不是袖口露出白色的纱布,几乎看不出来他的伤还没有好。他躬下腰,抬手递到黄少天面前,笑得绅士:“少天,和我约个会?”


他们那天去做了很多事情,跑去电影院去看了一场不知所云的文艺小清新的电影,黄少天全程睡得不省人事,而喻文州全程都在走神,两个人出来想了想,完全没记住任何电影的内容,然后一起哈哈哈哈笑了半天。


跑去某个高大上的咖啡厅装模作样的喝咖啡约会,不知道为什么这家的咖啡特别苦,黄少天嫌弃得不要不要的,活生生的放了三包糖还是没喝掉多少,表示再也不想来下一次了,说要把这家咖啡厅的名字记在小本本上。


跑去游乐场看了看,黄少天去坐了一圈的旋转木马,喻文州伤没好,不敢待在人群太挤的地方,悄悄地站在远处看,黄少天嘴里叼着棒棒糖,双手揽着木马的背,眼神四处找寻,好不容易找到喻文州,悄悄比了个剪刀手,被喻文州拿手机拍了下来。


跑去家里附近的广场上吹夜风,木棉树一棵棵一排排,叶子在空中吹地哗啦啦响,喻文州左手拉着黄少天绕着广场走了一遍又一遍,大妈们晚上出来跳广场舞,黄少天远远地蹲在那里围观,起身的时候突然对喻文州唱了一句“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笑得喻文州伤口都要崩开了。


感谢你陪我做梦。夜深了,星空满缀,光影熠熠,黄少天抬起头,看向遥远而不可知的未来。


文州,我要回去了,然后我就再也不记得你了。你一定要来找我。


这时喻文州正走在前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没有听到黄少天心里的话,他的背影坚毅又宽厚,像是永远不会倒下的一颗大树。


那天晚上他们睡得很早,躺在床上各怀心事,半夜黄少天爬起来,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他似的亲吻了喻文州一下,那个吻点到为止,如蜻蜓点水,没有吵到喻文州,黄少天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像模像样地挥了挥手,就被张佳乐扯着领子拽走了。


一切归于沉寂,好像那个人从来没有来过,喻文州睁开眼睛,抬手抹掉了一滴还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


 


黄少天撑着床坐起来,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太长太长的梦,长的他以为自己死了一次又活了。他看了看自己,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发生什么突然变成绝世美少男穿越去驰骋一下后宫的戏码实在是太让人痛心了,小说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闹钟滴滴答答地响,已经七点半了,再不去电视台,又要扣钱啦。黄少天一边吐槽着单位这惨无人道的打卡制度,一边翻身换衣服。


梦做得又长又逼真,黄少天还是觉得自己晕乎乎的,推开卧室门,就看到了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穿着一身的警察制服,那人闻声轻轻抬头,面容英俊而又温润,一双眼睛闪着光。


“你是?”黄少天退后一步,“警察叔叔?”


喻文州一愣。


“我说警察叔叔,啊不是,警察大哥,不不不,警察帅哥可以了吗?我知道你有搜查证,可是,我犯什么事儿了我?你别抓我啊,我五讲四美三热爱背的可熟了,八荣八耻记心间,十八入党党龄六年,我,我真的爱党爱国爱社会,你找我干什么?”


喻文州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那天,好像也是这样。他们一个出现地理所当然,一个一头雾水,只是时如逝水,斗转星移,他们就这样的又调换了位子。


 


那天是六月清晨,微光朗照,夏日虫鸣声声,拨人心弦,有人从天而降,笑得像是最茂盛的向日葵。


“你好。”黄少天呲了呲他的大白牙,“呵呵呵呵呵。”


喻文州:“……”


“你不是做梦。”黄少天又翻了个白眼,“我是来找你的。”


喻文州:“…………!!”


“你,是我的人。”黄少天搓搓手,伸了个懒腰,“老天爷挑的,不信,我有官方证明的。”


喻文州:“………………??!!”


“虽然我是个鬼,”黄少天做了做伸展运动适应一下鬼的身子,“但是,我会对你负责。”


 


兜兜转转,居然又绕了回来。喻文州低头笑了一下,又重新抬起头,认真的对黄少天说:“你好。”


黄少天:“……”


 “你不是做梦。”喻文州伸出手,英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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